清晨,夜霭消退曦光渐朗,地面还氤氲浮荡着丝丝缕缕乳白色的雾岚,“吃杯茶”、麻翼雀、黄瓜鹭和各种不知名的鸟儿,皆丛聚于“张巡祠”内柏林顶梢的碧翳密叶间,叽叽喳喳的聒噪鸣嚣着。
谁道田家乐?春税秋未足!
里胥扣我门,日夕苦煎促。
盛夏流潦多,白水高于屋。
水既害我菽,蝗又食我粟。
……
贾黯的朗朗书声经了浓重的清露浸润,又经了青碧的柏叶渗滤,听来格外音质清脆,朗朗悦耳。鸽童静听几句,虽然不能十分明白,但却直觉一咏三叹,韵味无穷;一边赏听,一边蹦蹦跳跳的奔至山门门洞下面,绕过双目微闭盘腿打坐犹如铁铸石刻一般靠墙酣睡的梅光肇,“哗啦”一声,拉开了胳臂粗细的精钢门栓。
山门拽开一半,鸽童便迫不及待的将圆溜溜的小脑袋由门缝间向外伸出,骨碌碌的瞪圆眼珠四下张望;不想这一张望,竟当场骇绝在地,瞳孔在眼眶内越放越大,嘴巴张得能塞进小半个拳头,再也合不拢来。
半天,鸽童“啊呀”一声,也顾不得关门,回头就跑;跌跌撞撞冲到青铜鼎炉下的贾黯面前,两腿搅绊,身子前倾,“扑”的摔了一跤,忙四肢着地向前爬跪几步。贾黯急要过来搀扶时,鸽童已早挣起身来,踉踉跄跄的端直跑到了东侧厢房净室檐下。
“陛、陛下……”鸽童掀开绿翼纱帘,一头蹿进净室,犹然手脚颤颤不能自制,嘴里拌蒜一般的呜噜了半天,却只是说不出囫囵话来。
琴老正自双手据案,上身前倾的和赵祯轻言低语着什么,闻声回头过来,脸色一寒,威严的喝道:“你想惊驾吗?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何以如此慌乱失态?”倒是赵祯踱步过来,轻摇湘妃竹凉扇,颜色霁和语调平静的说道:“鸽童,不要紧张,有朕在这里,天大的事情也承担得起。你只管慢慢的奏来便是!”
“叛军!”鸽童经了琴老呵斥,一个冷噤,头脑立刻清醒过来,口齿也伶俐了许多,却仍是气喘吁吁,腿脚颤软,伸手指着山门方向,“陛下,琴老,祠堂门外,半里远处,黑压压的,全是持刀荷戈、张弓搭箭的叛军,至少,至少也有数万人那么多!……”
“这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慌乱失态?实话告诉你吧,此刻不但‘张巡祠’,便是邓州州城,也早被叛军包围得严严实实,铁桶一般的了。叛军是在昨夜子时由赵珏亲自指挥形成的合围之势,倘要等你此刻来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半天了。——还不快快退下!”
琴老黑封着脸,冲了鸽童冷喝一声。
“不急,不急!”赵祯一笑言道,“小孩子家的,自打娘胎出来,哪曾经过这种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的阵仗,慌乱失态自是难免的了;便是朕,也一度心里扑通扑通的直打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