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有七分惊讶,没有立即说话。而他的原身也没有立刻坐起来,却并不像因为昏迷过久神志不清的样子,他的眼睛极为明亮,奕奕有神,在浓长的睫毛下面如同寒夜里的天枢星。魏无羡突然发现自己竟然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不由得顿时心情舒畅起来。
他转头去看蓝忘机,琴音舒缓悠扬,蓝忘机全神贯注在琴上,时而闭目沉吟,似在细想曲调,又似沉浸其中,自如到忘我。没人打断他,随着最后一个音的余韵消散,蓝忘机睁开眼来,向那边望去。
原身羡缓缓自草堆中坐起,那双极亮的眸子里容纳着蓝忘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瘦长的手指抓住了将要滑落的衣裳,在摸到衣服上卷云的绣纹时,稍微停滞了一下,抓住衣服往身上裹紧了些,倏忽又突然放开,然后整个人站了起来。
“谢谢你。”他像是飘着走过来的,淡淡地对蓝忘机道,只这短短几步,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蓝忘机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肺腑的话要对自己说,但是转瞬就改变了主意,变成了一句感谢。
这句话蓝忘机最不想从魏无羡口中听到,无论是哪一个魏无羡。但此时他的脑海里满是问号,自己怎么会弹奏这首曲子的?不错,几天前他曾经听原身羡吹奏过,即使旋律复杂,他一听即会也并不难,但是自己怎会如此熟练?从未练习过就能弹奏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即使对蓝忘机来说,也属于不可思议之事。
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肯定这首曲子就是信号?他记得方才没有经过思索,本能就直觉自己该弹奏这首曲子,它就是信号,一个无需告知、商议就可以确定的信号,在那样关乎性命的时刻?
蓝忘机目光沉沉地望着原身羡,思绪百般无解,一时没有意识到对面那人已经跳过蓝忘机的满腹疑问,转头对魏无羡说道:“你们不问我查到了什么?”
魏无羡双手交叉相抱,手指在臂膀上轻轻弹了几下,微微笑道:“不问,是因为你肯定会说。”
原身羡也是一笑,露出老友般了然的神色来,双手负后,也不管蓝忘机是否准备好了要听,甚至道谢之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面对魏无羡一口气说了出来。
“我跟温宁一路向西北方进发,瓷片上凶尸的气味虽然淡,却也足够了。本以为是跟那鬼手相关的东西,没想到我们越往西北走,那气味越浓,浓得连我都甩不掉,早就不是鬼手所指引的邪物了。”
“数量巨大的凶尸,分布在边陲的山林里,但却是被抽取了尸魄的凶尸,如同木偶一样,没有任何行动能力,没有任何威胁,甚至不如走尸,因为它们连动都不能动。”
魏无羡脸色一变,问道:“那些凶尸,全都被抽取了尸魄吗?”看到原身羡点头,不由得面色愈加沉凝起来。
蓝忘机听得微微皱眉。尸魄是尸体在尸变的时候,三魂消散,七魄被禁锢的一部分。人死之后,三魂进入轮回或者烟消云散,七魄则随着□□慢慢消亡。在□□彻底消亡之前,倘若有人控制了它们的七魄,则可将尸体甚至是尸骨炼化为凶尸,魏无羡控制的鬼军即是如此。另外,有些执念特别深的死者,三魂没能散尽,会自主化为凶尸,鬼手应该就是此类。
魏无羡又道:“这些凶尸,不是自然形成的?”他并没有期待原身羡给出否定的答案,因为除非是如乱葬岗那样极其阴寒且怨气滔天,又恰巧是古战场的所在,不可能在自然条件下集中产生大量凶尸。
原身羡摇摇头:“当然。”他又道:“我们查验了这些凶尸,发现大部分都是被活着割了舌头,然后杀死炼化为凶尸。另有一小部分是死后一段时间才被做成凶尸的。”
蓝忘机和魏无羡都没有问他是如何判断的,也无需去问。
“这些被抽取了尸魄的凶尸,除了样貌吓人,不腐不朽,倒也没什么可怕之处,加之隐蔽在荒山野岭里,对人没什么威胁。开始我跟温宁一发现有凶尸,就随手灭了。但后来凶尸越来越多,一路上都是,皆被抽取了尸魄,没什么威胁,便只记下了凶尸分布的位置。我只是想不透这炼化凶尸的人,究竟是为什么。”
原身羡说着,从衣襟贴身的怀里取出一卷白布,展开置于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蓝忘机与魏无羡低头看去,显然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一块,上面用朱砂简单地画着一些线条和数量众多的圆点。
蓝忘机垂眸,在睫毛下略一转眼,发现原身羡里衣的后襟下摆果然缺了一片,但原身羡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说道:“这是临洮附近的陇南山,东至秦岭一带,山林中遍布着这种木偶一样的凶尸,皮肉僵硬如石头,连野兽都不吃。”
魏无羡手指在臂膀上不住地弹着,与自己原身对视,面露迷惑:“果真奇怪,用尽心力炼化凶尸,却又抽取其尸魄,扔在荒山野岭,这通操作,着实让人猜不透。”
蓝忘机道:“有没有可能,这人是在测试?”
两个魏无羡顿时都看向他,蓝忘机继续道:“测试操控凶尸的能力,比如阴虎符?”
气氛倏然凝固,三人都沉默了一会。魏无羡打破沉寂,说道:“说到阴虎符,薛洋仿制好像是成功了。如果真是他做的,用阴虎符控制凶尸自己走到荒山野岭去,确实不费什么力气。但是,要说走那么远只是为了测试,那凶尸的数量是不是太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