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的这天,是茧行定价的日子——
周边府县的茧子,会有专门照着每年桑户、蚕户的定例,下乡里头去检点,统计出一个大概的数目来。然后,根据成色、数目付清订钱,开具期票,等行里定的价钱最终下来了,再转手卖与商户,以行里作保,补足蚕户剩下的余款。
不过今年蛇山起了一票山贼,山贼头子古老三曾经吃过丝商的亏,弄得家破人亡,流离逃窜十数个年头。现在占山为王,截掳最胜的,就是丝绸商人。
而且,他们还不断吓唬山下的桑户、蚕户、谁要是敢把茧子卖给茧行,一定不叫他们运到金陵城去。青州往金陵,蛇山算是必经之处,只因蛇山树荫林丛,遮天蔽日,山谷中盘着一条小溪,山风微送,不至于让骄阳烤坏了茧子。
山贼的刁难、恐吓,难煞了桑户——
可茧子不能不卖,茧行也不能不收,无奈之法,只好请了青州城镖师押送!
这一来一去,收茧的价钱就高了,全部摊在成本里,等着茧行定价呢。
幸好这一路算是平安无事,镖局晌午战战兢兢押镖入蛇山,傍晚从从容容出来,连脚步都迈得利索了许多。
茧行设了一桌席面,请镖头吃酒,镖头大快朵颐,言谈举止很是粗俗。
醉酒后,甚至还冒出了一二忌讳之语:
“我看那蛇山挺好的,都是英雄好汉,我细想过了,要是这一次被截了镖,我干脆不回去了,留下做贼,劫富济贫,乐得逍遥自在!”
“好汉慎言,好汉慎言!”
茧行主事姓廖,是管家三叔的小叔子,受了南家的命,来伺候镖头。
但见他这般话语,心中也着实奇怪,正要劝酒一杯,便听他催促:
“诶,不是说,南家来了人,要当面酬谢我么?趁着我还没醉,快去请来。”
说什么酬谢,他就是等不及,想要拿南家备下的红封。
这一次丝茧平安抵达金陵茧行,最该谢的人,就是南家的人,镖头一听说还有酬谢,心里早就饥渴难耐,借着酒精,也不顾脸皮了。
“这个……”
“恩?”武人的鼻音浓重,大马金刀的样子,叫廖主事小身板一颤。
也正是这个时候,南家来人了,穿着一身玄色丝缎披风,观音兜罩着脸,只露出一双眉眼来,秋月风范,从容娴静。
镖头微微一愣,没有认出人来:
“南家派了一个女人来?莫非,这就是对我的酬谢、褒奖?”
孟浪轻纵,下流非常。
苏真真一听这话,对这个镖头更加起了疑心。
威风镖局与南家有世交,和戍南王府也有交情,时日艰难之际,临危受命,不知押送了多少镖去南境前线、亦或是距离这里有千里路途的陇西。
这一次山贼作乱,苏真真并没有放在眼中,只是为了让桑户安心,还是请了威风镖局。当家的有言,一定会找靠得住的镖头,为其押镖。
走镖在外,不能真正交货,绝不可饮酒、狎妓、滥赌、抱烟筒。
这是威风镖局立下的规矩!
怎得这个镖头举止粗鲁,吃酒算了,还喝了个酩酊大醉,口出狂言?
眉头一锁,苏真真留下一包银子,只淡淡说:
“镖头喜欢艳色,我人老珠黄,怕是服侍不好,你且等等,我去安排。”
镖头明白了——原是个花妈妈,欣然接受,坐回了位置,嚷着“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