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梁红玉觉着身子轻松了些;伸伸胳膊和腿,也仿佛有了些力气。躺了两天,她可厌烦死啦!她起身下床,在睡衣上面随便加了一件紧身小褂儿,从壁上摘下宝剑。
她很高兴,因为尽管手和脚还有些儿发颤,但气匀心静,不再现出晕眩了。她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见院子里非常分明。柏树在酣睡,而梧桐树则在低语。
她向院墙上看去,一弯月儿像只银色的小船,正航行在院墙那威势的墙垛上。她这才记起现在已进入头伏了。
这是幽静的夜,四周围万籁无声。月牙儿落下去了,星儿出来了。满天的星斗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告示人们:明天又是个大好晴天。
呵,自然界是明净的,那人类也是充满了明净哪该多好哇!梁红玉怀着无限感慨,来到院中心,将宝剑抽出鞘。她叉开双腿,摆好架势一一她要趁这美好的夜色练习剑功了。
剑,锋利的剑,在她的手中运用自如。剑锋闪着寒光,在清淡的星光下旋转,愈旋愈快,愈旋愈猛。渐渐地,人与剑融为一体,最后只看见一条白练在院子里翻上翻下,翻上翻下……
梁红玉练完整套剑路,收住脚,刚想用衣袖擦拭额上的汗水,文香早已把手中的毛巾递了过去。原来这个姑娘被红玉练剑的声音惊醒了。
文香被红玉练剑的声音惊醒,就赶紧跑出屋门,站在门口,用惊喜而又激动的目光注视着红玉。是啊,红玉姐的病好了,又能够练剑骑马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使她高兴的呢!
梁红玉接过毛巾,用挚爱的口吻说:
“文香,你用不着起来。白天够累的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呵!……”
文香也用爱惜的口吻说:“不,我不累。倒是姐姐你多保重。你身体好了,我也就高兴了。”
两个好姐妹互相凝视,各自都在感受对方的爱抚。突然她们同时笑了,继而互相拥抱在一起了。
东边小跨院里传来了咳嗽声。梁红玉听去,是宋大庚的声音,一定是他起来为马添加草料了。她就和文香穿过月门,进到东跨院。
果然见宋大庚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正将草料一把一把填进马槽里。梁红玉走过去,亲切地说:“大叔,夜夜起来添草料,够辛苦的啦!”
宋大庚一见是梁红玉,身后跟着文香,就停下手中的活。他笑着说:“是团长哩。……哦,我这是习惯了。在庄户里不也是起五更赶三更的。这算什哩?哈……”
梁红玉也笑了。她看着拂云飞吃得正香甜,边吃还边喷着响鼻,用热烈的目光调皮地盯视着主人呢!梁红玉喜爱地拍了拍它的脖子,用手掌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像缎子般光滑的鬃毛。
两天没有骑坐它了,心里委实痒痒了。如果不是在夜晚,她一定会骑上它到外面驰骋一会儿。她忍住了这种渴望,回头对宋大庚说:
“大叔,庄户人家的日子我知道,紧巴着哩!一年到头,起早摸黑,可是还是吃不饱、穿不暖。”
宋大庚听后,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似的道:
“团长,你也知道?看不出,一个城市姑娘家怎还知道庄户人家的苦处?”
梁红玉抿着嘴唇,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有点伤感的说:“大叔你不知道,我也是庄户人家出身,从小就看惯了辛勤的劳动。只是我那时并不懂事,不能深切感受它罢了。”
这话使宋大庚感到十分诧异。他也听人说过,这梁红玉不是梁维甫的亲生女儿,却没料到她竟也是出身庄户人家。
他忙问道:“怎么团长还是庄户人家的女儿,这又从何说起呢?”
“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梁红玉倚靠在拂云飞的身上,感情深沉地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后她又说:
“那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尽管我当时还太小。我的亲生父母亲还在那儿,父亲葬在枫树河堤上,母亲和大姐还在那儿受苦。“
”二姐是跟我一样的被迫卖出去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在东在西。可是我却永远忘记不了那块生了我又养了我五六年的地方。”
想到家乡,想到亲人们,梁红玉的语调于酸楚中带有深深的怀念。
大凡一个人的身世,并不是能随便对人说的。梁红玉今天破例对宋大庚说,一来是近日里感慨颇多,二来是经过近些日子的接触,她已把宋大庚当做父辈来尊敬与信赖了。
文香听着,也在一旁抹眼泪。关于红玉姐的身世,她是知晓的。她的红玉姐早就告诉过她了。每一次听红玉姐讲,她都会受到感动,就如同是讲的她的身世。
原来文香也是乡下人,也是被生活所迫卖出来的。那样的生活经历是清楚的,比梁红玉更清楚。因为她在那样的生活环境里,毕竟是度过了十三个春秋啊!
记得那是四年前,她到了梁府里,是专门来伺候梁红玉的。也许是她的命好,她是从一个苦难的地狱,进到了一个幸福的天堂。梁维甫夫妇待她如亲生女儿,梁红玉待她如亲姊妹。
自从文香知道红玉的身世,她就更加敬爱红玉姐了。这种爱不仅仅是来自彼此相似的身世,而且是来自红玉对她的尊重,以及那种无以伦比的真挚的情感。
宋大庚沉默了。可是他的心中却翻腾着激动的浪花。啊!难道这真的是铁英的妹妹,看她说的与队长铁英的身世竟如此相同。是的是的,这一定是铁英的小妹。
于是他记起一个多月前,他们初次看见梁红玉的时候,不是把她当成自己的队长严铁英了么?!多么有趣的事儿!
宋大庚真想现在就告诉梁红玉,她日夜思念的大姐就在这里,就是红军游击队长严铁英啊!可是他牢牢记住了自己的身份。
宋大庚在暗自警告着:“你不能说!你不能说!你是游击队的侦察员,她是民团头子。就是他们是亲姐妹,现在却是死对头,哪怕梁红玉同情老百姓,但未必同情共产党,同情游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