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痛(1 / 2)

夜里的雨终于渐渐小了,载潋躺在床榻上已经倦极了,却毫无睡意,她合眼听着窗外的流水丁冬声,便知此时宫内的积水都正顺着宫墙下暗渠流向御花园内的御湖。载潋闭目回忆,想起皇上最爱在雨后到浮碧亭内听石雕蟠龙泄水的声音,又想起从前自己也曾靠在皇上怀里同他一起听,想至此处,载潋再也睡不着了,她睁大了眼睛,怔忡地望着眼前已破旧脱漆的梨花木雕花架子床,觉得心中的刺痛,几乎胜过了她身上的伤痛。

她略翻了翻身,仍感觉腰上的伤口如针挑刀挖般疼痛。她睡不下,又不能坐,便靠着床榻旁的八角几站了起来,她穿了一双平底的棉鞋,略向前挪动了几步,感觉脚下吃不住力气。

瑛隐睡得浅,就守在载潋身边,此时已经醒了,她见载潋自己下地来乱走,惊得忙上前来扶住了她道,“格格!您这是做什么?您伤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下来乱动!”载潋攥紧了瑛隐的手,借着瑛隐的力继续往前走,她瞧见静心正在外间榻上睡得正熟,便压低了声音道,“躺着更觉得身上各处疼,坐又坐不下,外头雨停了,你陪我走走吧。”

瑛隐不愿和载潋作对,也知道平日里载潋一直受静心管教,便也不忍心违逆她的心愿,便忙去里间又取了伞,为载潋披了挡风的斗篷来,陪着她一路向外走了。

载潋走得极慢,又必须要依靠瑛隐的力气才能成行,瑛隐却极为耐心地亦步亦趋,不曾离开她半步。瑛隐见载潋走得费力,便忍不住劝道,“格格,咱回去吧,外头天黑了,一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若让巡宫的侍卫们碰上也不好。”瑛隐实在担心再起什么乱子,因为载潋毕竟是被皇上罚禁足的,虽说如今皇上已许了婉贞福晋,要放载潋出宫去,可瑛隐仍然担心载潋再遭遇意外,又或被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载潋似是看穿了瑛隐的心思,仍旧缓缓地向前走,只道了句,“若他们是有心要来害我,你以为我躲,就能躲得过吗?”

瑛隐只叹了口气,知道载潋向来心思倔强,若是自己认定了什么事,就很难回心转意,纵然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能。瑛隐无奈,便只能继续跟着载潋向外走,却不曾想载潋竟一路走向了神武门内的御花园。

载潋进园后只抬头打量,见御花园内雨后景观格外别致,璃藻堂、浮碧亭、万春亭与绛雪轩依次排列,房檐的琉璃瓦上正缓缓落下雨滴来,再看园内的古柏老槐之下罗列奇石玉座,道路两旁摆放的盆花桩景也在雨水的滋润下郁郁葱葱。

夜里的御花园无人,只听得见浮碧亭下的蟠龙泄水之声,载潋站在浮碧亭外不远的位置,听见御湖里的水声如鸣佩环,格外悦耳清脆,不禁兀自笑道,“如今竟是他喜欢什么,我也跟着都喜欢了。”

瑛隐没懂载潋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便问道,“格格,您是不是累了,要不进去歇歇脚吧?”载潋用力摇了摇头,她才不愿意走到浮碧亭里面去触景伤情,便握着瑛隐的手道,“不了,咱到外头去看看,过会儿就回去吧。”

瑛隐搀着载潋一路向外走,走到神武门内才见外头宫墙巍峨高耸,黄衣侍卫们各个精神抖擞站在宫门两侧,检查所有出入宫禁的车马和人员。载潋站在御花园的北侧的顺贞门外,正对着眼前的神武门,呆愣愣地站了许久也不说话,瑛隐不知道载潋在看什么,便想拉着载潋往回走,“外头凉了,格格咱回去吧!”

载潋拍了拍瑛隐的手,指了指远处的神武门,问道,“你瞧那个人是谁?”瑛隐顺着载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纤瘦的丫头被侍卫们拦在了宫门外头,侍卫们将她围在中间,正盘问着什么。

瑛隐眯了眯眼睛,仔细瞧了瞧远处火光下的身影,瞧了良久才回载潋话道,“格格,奴才怎么瞧着像是珍妃宫里的念春啊?”

载潋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处的人,见她手上提着硕大的一个包裹,一直左右推搡周围的侍卫们,不让侍卫上前来检查。载潋点了点头,对瑛隐道,“我瞧着也是她,敢这么理直气壮地闯宫门,又不让侍卫们检查,现在除了珍妃宫里的人,谁还有这样的胆子。”

载潋站在远处,听见侍卫们与念春争执不下,侍卫们声称宫门即将下钥,为保宫禁安全,他们必须打开念春手里的包裹查验,可念春却寸步不让,坚决不允许侍卫们靠近半步来。

瑛隐瞧见是珍妃宫里的人被侍卫们为难,心里感觉解气得很,才不愿意去趟那趟浑水,便搀着载潋的胳膊拉着她往回走,道,“格格,如今她们可是金贵得很,用不着咱们跟这儿瞧,别景仁宫又惹出了什么事儿,赖到咱们的头上!”

载潋只跟着瑛隐走了两步,就又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见念春和神武门内诸多侍卫已经起了口角之争,不由想去问个究竟,瑛隐看出来载潋的心思,蹙着眉一个劲儿拉载潋道,“奴才的格格诶,就算有天大的事儿,还有她们珍主儿顶着呢,不劳您在这儿受冷风吹!”

瑛隐话毕后,载潋听到身后不远处的神武门内传来几个粗声大气的侍卫的低吼声,“你们娘娘再得宠,我们也得依着规矩办事儿,你别忘了,到底你只是个奴才,这会儿没你们主子替你说话,你说的话,我们可不听。”载潋背对着远处的神武门,低头细想了片刻,又听到念春尖锐的喊声,“就凭你们也敢骂我是个奴才?我是珍妃娘娘从府里带来的丫头,就算是在万岁爷跟前儿,我也是有名有姓的,你们这些风吹雨淋给主子们守宫门的,今儿也来为难我?就不怕将来我们主子告诉了万岁爷,日后有你们好受的!”

载潋听得心里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下心里的气,扭头便向神武门走,瑛隐无法,只能赶快跑上去扶住了载潋,载潋疾步走到神武门内,诸多侍卫们见了她也不免惊讶,毕竟载潋才解禁足不久,又有伤在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神武门呢?

侍卫们缓过神来后,便躬身向载潋肃了肃,领头的侍卫道了句,“奴才给三格格请安。”后头的人便也跟着屈膝跪了。载潋并未理会,只顾着往一脸有恃无恐的念春面前走,念春见来人是载潋,不禁又惊诧又意外,载潋在念春面前停下了步子,挂出一抹笑来,向念春轻笑道,“姑娘想是错了,这些宫里日晒雨淋,给太后万岁爷守宫门的侍卫们,可都是我们满人的巴图鲁,是全族上下最骁勇的勇士,就算是乾隆年间威名远扬的福康安将军,当年也是乾清门三等侍卫出身。没有他们,哪儿有你主子平安富贵,如此看来,高下立判。谁是奴才,姑娘心里应该明白。”

念春被载潋说得哑口无言,却又不敢顶撞载潋,虽然载潋今日仍是戴罪之身,可到底是醇王府的女儿,与皇上太后的关系千丝万缕,她独自一人又怎敢轻易得罪。

载潋也并不愿意与念春多费口舌,更不愿事态恶化,毕竟如今国家陷入战事,皇上本已够焦头烂额,更加上圣躬欠安,她只希望琐事越少越好。

载潋略瞧了念春一眼,又望了望眼前的侍卫们,忽缓和了语气笑道,“各位大人辛苦,都快起来吧,这位姑娘是珍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往日我住在景仁宫里为娘娘作伴儿时,便知道珍妃娘娘与家中所通事宜,皆由这位姑娘负责,想必今日出宫也是为娘娘与家中联络。各位也不必为难她了,珍妃娘娘圣眷正浓,自是没理由做出有损宫闱和睦之事的。”

神武门内几位侍卫也不愿过多与念春争执,方才是气她目中无人又口出狂言,才会针锋相对,不肯相让的,现在已有载潋替他们出了气,又有载潋愿意为她担保,他们自也不会如此不懂看人眼色,便挥手任念春去了。

念春去后,空中又断断续续飘起了细雨,瑛隐忙脱下自己外头的氅衣给载潋披上,神武门内的侍卫们到了轮值的时辰,领头的黄衣侍卫便上前来向载潋拱手道谢,“奴才谢三格格今日出手相助,不致奴才等受人口舌□□。”

“大人快请起来。”载潋伸出手去扶了眼前的黄衣侍卫起来,温和笑道,“大人不必道谢,所能助者,仅此而已。”

侍卫含笑点了点头,静默了片刻后立时抬头关怀道,“三格格才解禁足,怎么到这儿来了?格格身上有伤,奴才送您回去吧。”不等载潋回答,他又去取了伞,撑开在载潋的头顶,护她一片无雨。

载潋让瑛隐接过了侍卫手里的伞,摇头笑道,“不敢劳烦大人,如今我仍是戴罪之身,人在宫中尚如浮萍,若被人瞧见大人护我,不知又要起什么祸端,我更不敢连累大人。”

那侍卫颇有些怜悯,他知道近日来都有蓝翎侍卫入抚辰殿向载潋施责廷杖,他想载潋竟不记恨于他们,今日还愿意出面替他们说话,心中更感觉愧疚,他也不知如何帮助载潋,只能言语宽慰她道,“三格格请宽心,若格格清白,总有一日能够拨开乌云见月明的。”

载潋含着笑点了点头,向后退了几步,隔着一层雨帘只对那侍卫最后道了句,“大人保重。”便转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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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春回了景仁宫时,珍妃尚未休息下,她独自一人在寝宫里边儿摆弄自己堂兄志锐新送进宫里来的一台照相机,摆弄得厌烦了,便又倚回卧榻上,命知夏点了盏烛灯,身上披了条轻薄似水的罗衾,让戴恩如进来给自己讲戏文听。

念春提着整整三百两现银回来,转过了回廊便往珍妃寝宫里来,她见珍妃还未睡下,便挑了帘子进来回话道,“主子,奴才回来了。”

珍妃仍未休息,也多因担心念春的缘故,听见念春毫无无损地回来了,忙挥手示意她进来,笑问道,“一路上都顺利吧,银子带回来了吗?”

念春将包袱里的银子交了,才愤愤不平回道,“在宫外一切都顺利,就是回宫时被神武门那群不知眉眼高低的侍卫们责难了一番,奴才骂他们狗眼看人低,竟被醇王府那三格格伶牙俐齿地教训了一顿,说得奴才一句也回不上来,白白让人折辱了,骂奴才下贱!”

珍妃听得眉头紧蹙,心里又惊又气,立时坐直了身子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了你是本宫的人了吗,他们竟还敢拦你?!”

念春见了珍妃,便忍不住哭天抹泪起来,哽咽着继续道,“自然说了!可他们说我到底是个奴才,主子不在,奴才的话不顶用!后来那个三格格来了,还和奴才说什么拗口的话,原话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说福康安将军也是侍卫出身,奴才没脸面和那些侍卫们比,他们都是满洲的巴图鲁,若比起来,我才是奴才,他们都比奴才高贵!”

珍妃被气得双眼眩晕,戴恩如将她扶住了,她才得以坐稳,她狠狠捶了一拳自己身下的卧榻,怒吼道,“好啊,几个侍卫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欺负我宫里的人,那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骂你下贱,这是摆明了给我脸色瞧呢!”

念春见珍妃为自己的事而动怒了,又继续哭诉道,“主子,您这回可要当心仔细些,再不能大意了!这个三格格更是,如今竟还不知老实收敛,先前犯了那么大的罪过,万岁爷能饶她不死已是万幸,这才关进了宝华殿几天,居然就要放出来了!您可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万岁爷对她这样宽容慈悲,谋害皇嗣的罪都能饶恕她,难道您还看不清万岁爷对她的心思么?若她出来后再像原来一样,和您争万岁爷的怜惜疼爱,主子您可要怎么办啊?!”

珍妃听后,气得止不住落泪,知夏忙上前来用绢子为珍妃擦脸上的泪,却被珍妃一把推开了,珍妃愤愤地抽泣道,“可怜我的孩儿!还没与我见面,就被她害了去,我原想若能因此更得万岁爷的宠爱,也不算太冤,可如今看来...我的孩儿!我白白没了性命的孩儿,在万岁爷心里竟还比不过一个载潋!我受了那么多苦,分得万岁爷丝毫宠爱,如今看来,也比不得万岁爷对载潋的疼爱慈悲!”

戴恩如向来憎恨载潋,现在听到珍妃如此说,立时便附和道,“主子说得是,这个载潋着实惹人憎恶,奴才早看出她对万岁爷的不轨心思,还想着和您争荣宠!她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既是万岁爷嫡嫡亲亲的妹妹,就老老实实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府格格,她却一味想着与后宫的娘娘们争长短,也不怕叫别人耻笑了去!”

珍妃听至此处渐渐止住了哭泣,她目光如炬地瞪着前方,呼吸也一次比一次深沉,她微蹙了蹙眉头,双拳紧紧握在了一起,她细想了片刻,缓缓道出一句,“眼见着就要到合宫祈福的日子了,我绝不能再叫她从我这里抢走了分毫去...我要让万岁爷知道,到底是谁,为他受过那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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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隐搀扶着载潋回到宝华殿时,已是夜半时分,细雨顺着宫墙上的琉璃瓦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宝华殿内的僧侣们都熄了灯,而抚辰殿内荒芜破旧的院子里却还留着一盏灯,瑛隐去抚辰殿角门上的廊下取了一盏灯笼,到墙根下借着宫灯的火点燃了,才又跑回到载潋身边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抚辰殿院内尽生杂草,砖面又因年久失修而坑洼不平,载潋本行走困难,再加灯光昏暗,地面凹凸不平,她每走一步就变得更加困难起来。

载潋迈上了两级台阶就要停下来休息片刻,她在心里算着日子,忽问瑛隐道,“为已逝皇嗣准备的祈福礼就要到了吧,你赶明儿为我净了那几身儿衣裳,留着祈福礼的时候再穿。”

瑛隐扶着站在台阶上的载潋不敢松手,她看载潋如今所穿的衣裳除去因受廷杖而破绽开来的,便是在泥水里浸湿了的,瑛隐心酸不已,她想载潋自生来便是在钟鸣鼎食的皇亲贵胄之家,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瑛隐仔细盘算,想到祈福礼就在十天后,十天后载潋就能出宫回府了,便喜盈盈道,“格格,您再熬十天,就能回府了,王爷肯定盼您呢。”载潋想到载沣,竟感觉有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想到自己的额娘和哥哥们,心头忽然一热,忍不住笑了笑道,“是啊,哥哥们肯定盼我呢,所以我才要好好养好了伤回去,叫他们看见了我就笑,别再为我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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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仍未到寅时,载潋便在浅浅的睡梦中被窗外的诵经声吵醒了,她坐起身来见窗外天仍未亮,而宝华殿中的僧侣们却都已俱白色袈裟、海青与纳衣,长街内外众多僧侣都向宝华殿鱼贯而入,手挂佛珠,闭目诵经。

载潋又遥遥听见远处有燃放炮竹的声音,她想起皇上此次亲行拈香礼,依照着宫中历来规矩,皇上一路上需向养心殿东西佛堂、大一门、钦安殿、千秋亭、斗坛、万春亭与天穹宝殿各处拈香行礼,一路上都会有礼部官员燃放炮竹引路,炮竹声也寓意着破除旧邪。

载潋推了推睡在自己身旁的瑛隐,轻声唤道,“丫头,丫头快醒醒...拈香礼要开始了。”瑛隐翻了身坐起来,清醒了许久才揉了揉眼睛道,“格格,您怎么也不多睡会儿,今儿个拈香礼,到时候各宫里主子来了,还不知要怎么给您眼色呢,您倒是头一个想去了。”

载潋来不及和瑛隐解释,自己跳下床就要穿衣,却忘记了自己仍有伤在身,用力过猛引得自己腰臀间的伤口又作痛起来。瑛隐忙跳下来扶住了载潋,搀扶着她向外间暖阁的铜镜妆台前走,缓和了语气道,“格格,奴才方才与您说笑的,是奴才不对,您生气也不该不爱惜自己身子啊,您这伤还没好呢!”

载潋见休息在外间的静心已经晨起了,向她含了一笑,继续对瑛隐道,“我哪里怪你,是我心里着急罢了,今儿个是已逝皇嗣的拈香礼,我自然要去。我知道如今我担着罪名,若是去了定要受人白眼,但我还是要去,我想让这个孩子好好儿地来,好好儿地走。”

静心此时已经端了热水进来,听见载潋说出这番话来,心里不禁又叹息,她只摇了摇头,暗想载潋终究还是无法抛弃她心里的皇上,就算到今日仍是用情至深,也不顾对方是否还能给她回应。

瑛隐要向载潋发髻上插朵素色的珠花,却也被载潋抬手拦下了,她摇摇头道,“宫中遇丧,这些都免了吧。”静心明白载潋的心思,拧干了绢子后便将雪白细软的绢子搭在了盆边上,上前去接替下了瑛隐,望着铜镜中的载潋道,“格格,奴才来吧。”

静心只从黛砚中略取了青黛,为载潋描了一双如柳细眉,面脂、口脂、胭脂与珍珠粉皆不用,载潋久日有伤,今日不擦口脂与胭脂,竟更像是大病了一场,毫无气色。

而此时的载湉已俱冠服,在养心殿东西佛堂礼佛拈香毕,一路正往御花园内钦安殿而来,皇后也已俱皇后朝服,头戴夏季青绒朝冠,饰东珠各三、珍珠十七,又有顶上大珍珠一颗,身着朝褂、朝袍、凤褂、凤袍、采帨与朝裙,于坤宁宫祭祖毕后,也往钦安殿而来。

瑾、珍二妃分别从永和宫、景仁宫出,俱妃朝服,身挂朝珠,往钦安殿而来。

珍妃今日更未画眉点唇,整个人悲悲戚戚,走路如弱柳扶风,自始至终眼中带泪,不禁令人见者伤心、听者落泪。

瑾、珍二妃到御花园内钦安殿时,皇帝与皇后仍未到,二妃便颔首退至钦安殿殿门侧,恭候帝后二人。

珍妃抬眼瞧见远处正对的坤宁宫内长街上有皇帝皇后二人仪仗排列而开,逶迤而来,前有内监举卤簿引路,后见曲柄黄伞四与直柄黄伞八,其后又见绣龙黄扇、金黄素扇、绣龙红扇与代表皇后身份的彩凤红扇两对,她便知道皇上就要到了,于是拿出衣袖中的绢子来掩了眉目擦泪,口中呜呜咽咽,诉不尽一片伤感悲恸。

载湉与静芬二人从坤宁宫一同而来,到了钦安殿前已见瑾、珍二妃早已等候在侧,二妃见驾便忙抚裙跪倒参拜,“臣妾恭迎皇上,恭迎皇后娘娘,臣妾等恭请皇上圣躬安康,皇后娘娘福泽康健。”

载湉见珍妃今日模样格外虚弱,便想她定是因拈香祈福礼又想到自己仍未出世的孩子了,心中不禁同她一起悲切,见她眉目凄凄更生了同情怜爱,便忙上前去扶了珍妃起身,道,“爱妃快起。”

瑾妃侧眸瞧了一眼,见皇上只来扶了自己妹妹起来,心中颇有些酸楚,却又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快,于是便跟着珍妃一起起身了,却是皇后见了眼前情状,忙问瑾妃道,“妹妹近日来安否?本宫知道,珍妃在宫内将养,你仍日日记挂,常来往于她宫中,纵是雨天阴冷也不曾间断,珍妃的身子自然重要,可妹妹也不要累坏了自己的身子。”

瑾妃听后心内无比感动,忙福身颔首回道,“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身上俱安,劳娘娘记挂了...反是嫔妾,近日来多挂念妹妹,向皇后娘娘请安失于勤谨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只是一笑而过,道宫中遇变,请安事小,不必挂齿等语。

皇后关怀瑾妃本只为缓解瑾妃的尴尬,不致她心中感觉失落酸楚而已,可皇后一番话在珍妃听来,却听出了皇后想要打压自己的言外之意,她偏以为皇后是想挑拨自己与姐姐之间的关系,所以才刻意向姐姐示好,以图拉拢。

珍妃想皇后向来与载潋亲近,她们又都本是亲表姐妹,此次因自己而使载潋受罚,皇后一定怀恨在心,一定要找机会为载潋出气。

珍妃又想起几日前念春对自己说过的话,载潋谋害皇嗣,这样天大的罪过,皇上都能对她轻易饶恕,可见皇上对载潋仍旧用情至深,她不甘心,让自己孩子白白没了性命的人,可以这样轻松逃过。她也不服气,她想自己为了皇上忍受过那么多的钻心之痛,而载潋又付出过什么,凭什么她能得到皇上的格外宽容仁爱。

想至此处,珍妃再也不想念从前与载潋的旧情了,纵然她从前还不相信载潋就是罪魁祸首,可如今的危机感却令她彻底糊涂了。

载湉同皇后与二妃在钦安殿拈香行礼毕,便要往宝华殿来,载湉在踏出钦安殿时忽眉头一蹙,他想起载潋如今还住在抚辰殿里,今日宝华殿内为已逝皇嗣拈香祈福,不知她又该如何自处。

载湉想到载潋,心绪却越来越乱,到最后连理也理不清了,他之前到抚辰殿外想见她一面,载潋却都不肯,如今这样敏感的场面,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见到载潋一面。

载湉的思绪如空气中弥漫着的湿冷气息,缠缠又绵绵,扑在脸上又寒沁沁的冷。

不等他将思绪理清,眼前却已到西六宫西南角的雨花阁,过了昭福门便到了宝华殿外的甬道,他远远已听到殿内诵经声不绝于耳,看到殿内青烟缭绕。

载湉向来不信神佛,于国家大事上更是如此,可此次痛失皇嗣,面对从未见面也再也不可能见面的亲生孩儿,他此次也只能将自己的情感安放于此,以祈求皇嗣能够平安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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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潋早在殿内换了一身干净的湖绿色地缂丝八团灯景纹旗服,重新又用清水净了手,忍着腿上的痛,重新依着规矩穿了高底花盆鞋,出了抚辰殿,候着入宝华殿祈福。

今日合宫上下,除去太后,各宗亲贵族皆入宫为已逝皇嗣祈福,载潋远远便看见载泽同静荣站在宫墙沿下,她只感觉眼底一热,自在颐和园内一别,竟已许久没有再同泽公见过面了。

载潋想加紧了步子走过去,却奈何自己身上各处都有伤,根本无法走快,静心与瑛隐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她才缓缓走到载泽的面前。

静荣今日也依照诰命规制穿了朝服吉袍,载泽便是规规矩矩穿着朝服在身,挑不出半分差错来。

直到载潋走得近了,载泽才看出眼前的来人竟是载潋,他瞬时目瞪口呆,目光如凝滞一般望着越走越近的载潋,良久后才回过神来,不自觉地上前了两步,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载潋。

载潋垂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了,载泽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都感觉自己哽咽了。静荣见了载潋的模样,竟也忍不住跟着难受,开口问载潋道,“如今能回府了吧,你且快些回去吧,你这模样我见了都心疼,若叫姑母瞧见了,不知该要如何难受呢!”

载潋却淡笑道,“静荣姐姐瞧了我也觉得难受,那我回府去,岂不是故意惹额娘和哥哥们伤心吗?好在我如今快大好了,今儿就能回去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上泽公府上找你玩儿了!”

载泽听至此处却再也忍不住了,他攥紧了载潋的肩头低吼道,“潋儿!你怎么会...会几日里就瘦成了这样,整个人竟连一点精神也没有!我在宫外,人人只告诉我,你在宝华殿内禁足思过,皇上不曾罚你!你怎会几日里消瘦憔悴至此!当年醇贤亲王仙逝,你我在西山时,你都不曾憔悴至此!”

载潋清楚地看到载泽眼里不断有眼泪滑落,心里也心疼泽公得很,却也不能说些什么。载潋瞧见静荣颇有些愧疚地颔首退了一步,便知道是静荣有意瞒他,不告诉他自己被皇上重罚的事实。

可载潋也能理解静荣,毕竟若让载泽知道了,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更何况如今静荣与载泽夫妻二人关系逐渐和睦,静荣肯定不希望再有有关她载潋的事,来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而且就算是载潋自己,也不希望自己会再影响泽公与静荣的感情。

载潋想至此处,便只低头又轻笑道,“皇上不曾罚我,我只是自己心中有愧,每日久跪思过,才会突然消瘦的。”

载潋看到静荣听到自己如此说才长松了一口气,心中也跟着静荣宽慰了起来,静荣眼中含着泪,无比感动地瞧了载潋一眼,眼神中又有几分愧疚之意,载潋便只以笑回答了。

载潋就等不来自己的哥哥,才在人群中听说,原来此次拈香祈福礼,竟因为自己的缘故,皇上连醇邸参加大典的资格都免去了。

载潋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突兀前来,竟是如此格格不入,所有人都在今日的拈香祈福礼上对醇邸闭口不提,恐怕触及了皇上的忌讳,而她这个“祸首元凶”,却代表了醇邸出现在这里。

可载潋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已经踏进了宝华殿的大门,再想退也显得多余了,更何况她本是问心无愧,真心为皇嗣、为皇上祈福罢了。

载潋并不与其余众多亲贵宗室众人交流接触,连和泽公也不作过多的交流,只怕自己身份敏感,会牵连了载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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