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而静。
一勾朗月,几点淡星,浩渺广袤的苍穹之下,似乎只有他和她。
火上的鸡肉烤得微黄,肉油落入火堆中,嗤嗤之声勾人垂涎,一阵阵扑鼻的香气飘散开来。
一想到他那日赶走柴侍卫的狠厉模样,苏伊桐心中难以抑制的厌烦,始终不愿意搭理他,二人言谈甚少。赵宗奕感觉到那默默的敌意,心中虽然困惑,却并不介意,他悠然的烤着鸡肉,时不时的用几句尬语,尝试着修补关系。
待鸡肉烤得刚刚好,他撕下一大块肉,递到她面前,若无其事的说,“本王烤的野味,一向鲜美,公主要不要尝尝?”苏伊桐瞟了他一眼,没有去接,淡淡的回了一句,“谢谢殿下,我不饿。”话刚出口,胃中一阵抽搐,伴随着“咕噜噜”的抗议声,着实的尴尬。
他朗笑出声,又故作深沉叹了口气,“公主若是执意与本王怄气,本王倒是乐意奉陪,只是,若是饿坏了身子,恐怕也气不长久,岂不是可惜了。”说罢,将那冒着热气的鸡肉在她眼前晃了晃,自夸道,“本王的烧烤手艺甚是超群,万军中享有声明,彭武洪霸皆如饿虎一样争相抢食,公主若不尝尝,以后啊定会后悔。”
见他三番两次的调节气氛,苏伊桐只好拉下脸面,伸手接过鸡肉,慢嚼一口,但觉酥脆香嫩,美味至极。
“味道如何?”赵宗奕笑着问道。
她点点头,默默赞着。
“那是当然。烤得不好,岂不是在公主面前献丑了。”
看着他一脸得意之色,苏伊桐清冷的神色些许缓和,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也有自责。自己是他合理合法的未婚妻,就算是侧妃,也是专属于他的,他不允许另外的男人在自己身边,本就是情理之中…她又有何道理怪他,怪的只能是自己。
北缙官道
逐云兽日行千里,如拂风低飞的鹰,疾奔在星光下。
柴文训忽闻到迎面的风里夹杂着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味——血腥之气,他骤然怠住马速,缓步慢行一段路,果然看见官道上七横八斜的伏着几个人影。
斜方密林传出阵阵打斗之声,听音辨之,当是一人以一敌众,力量悬殊。
马到近前,柴文训低头端详,看死尸身着穿戴,皆是滦国士卒的模样,伤口为利剑所致,满地血浆还有余温。
柴文训腾空而起,隐入密林深处的黑暗里。
林间一个身形魁梧健硕甲胄加身的将军,正手摆长刀,与近身几名黑衣刺客缠斗在一起。
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刀光剑影,如飞似电。
靠在一棵树上,柴文训气定神闲的观望。
这将军想必就是随着翌王赵宗奕同回北缙的滦国使节。
在宛城这段时日,柴文训昼伏夜出,探尽宛城王侯将相,高官显贵的府邸,北缙朝堂之下那些暗伏的党羽,横生的枝节,他皆悉熟在掌。
有人暗中伏劫滦使,意图显而易见,柴文训暗暗揣测着幕后是何许人也。
一声哀嚎,引得他注目,滦将果真勇猛,白刃如霜,斜斜的刺进一名刺客的胸膛。他虽然也身负重伤,却越战越狠,几名刺客士气骤减,剑路有些紊乱,渐渐处于下风。
又斗得十来招,刺客们不敌,纷纷跌倒在血泊中。
眼见滦使手捂胸前的伤,跌跌撞撞向林外逃去,柴文训飘身来到刺客的尸身前。
手一伸,袍袖间灌出劲风,地上的长剑席地而起,悬控于他手掌间,随即手臂一挥,剑如流电疾闪穿尘而去,顷刻间穿透滦使的胸膛。
冷月,如霜,四野死一般的静寂。
柴文训俯下身,在几名刺客尸体上探寻,皆无一物,倒是其中一人,尚有气息苟延残喘,他面露喜色,将那人拽起,扯进了树丛。
山谷中
夜实在是太寂静,甚是难熬。
硕大的山洞,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映照中这女子的脸上尽是傲雪凌霜,他不言她亦不会语,兀自望着跳跃的火苗发呆。
赵宗奕直感这气氛冰冷至极,残风晓月,暗淡无光。
他渐渐失去了耐性,沉叹着打破了僵持,
“公主可是因为那名侍卫,对本王心存不满?”
他如此直接,令苏伊桐心中一颤,
该如何回他?
绝对不能实话实说,
“那人当真只是公主的侍卫?”
赵宗奕冷言追问着,锐利的视线似要将她穿透。
苏伊桐正了正神色,强装镇静,
“他不仅仅是个侍卫,他还是我的救命…”
谁知这话未讲完,赵宗奕蓦的惊喝,吓了苏伊桐一跳。
抬头看去,他竟已蹿上一块高大的青石,身体僵硬的防备着,平日里英气逼人的眉宇间,此刻如临大敌般溢满了惶恐。
苏伊桐警惕的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样,她莫名其妙的看看赵宗奕,又沿着他恐惧的眼神扫寻到青石下,但见一只青蛙。
身长不足一尺,纤如碎叶,许是还太小,也不懂得怕人,鼓着油绿的嘴巴,好奇的四下张望,时不时几声脆鸣,轻而悦耳。
苏伊桐近前两步,那青蛙也朝着青石蹦了两下,赵宗奕又是一声惊喝,连连后退。
什么!血可漂橹怕青蛙?
苏伊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离奇的论断。
一脸惊讶的盯着他煞白的脸,语气怪异的试探道,
“翌王殿下,你…你害怕这个?”
赵宗奕勉强正了神色,轻咳一声,
“本王命你速速将这粗鄙之物赶走。”
苏伊桐强忍着笑意,再次确认着,
“殿下?你真的怕它?”
他不耐烦了,脸色一沉,
“你听见没有,快将它赶走!”
苏伊桐一脸坏笑的俯下身子,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青蛙叩于双掌之间,又小心翼翼的将手掌合起,小青蛙乖乖的成了她掌中的玩物。
她将手掌高高举起,靠近到他面前,晃了晃,嘴角笑意盈盈。
赵宗奕心头又是一阵发毛,皱着眉毛急急摆手,
“快,快扔出去——”
见他额头上渗着点点冷汗,苏伊桐嘿嘿一笑,
“翌王殿下,这小青蛙多可爱啊,你真的不要仔细看看吗?”
哼,让你赶走我师父!
她得意洋洋,眼眸灵动,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眼见这纤纤玉手欺近自己,赵宗奕脸胀得通红,又是一声厉喝,甚是响亮,
“退下!你…你…若再敢靠前一步,本王必定治罪于你!!”
真的急了?至于不至于?
苏伊桐瞬时收了诡笑,这一闹,脚伤反倒好了不少,低着头蹦蹦跳跳的出了山洞,将小青蛙放回到草丛里。
赵宗奕又命令她四下仔细查看一番,确认山洞里再没有青蛙,才从青石上纵下,正了正衣襟,面色阴沉的端坐回原位。
苏伊桐也坐回去,手捂着嘴,似笑非笑,俏脸憋的甚是难受。
赵宗奕没好气瞟他,冷冷道,
“公主笑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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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忙转头,彻底释放了笑意,银铃般的笑声听得赵宗奕甚是难堪,扭着剑眉,别过脸不看她。
她却意犹未尽,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两声,故作严肃的问,
“都说翌王殿下所向披靡,万敌不侵,可…可要是对战之时,敌人一大篓青蛙朝着你…”
“放肆——”
一声怒吼,在山洞上空炸裂开,振聋发聩,波荡四野。
苏伊桐如触电一般从青石上弹起来。翌王殿下面色冷峻而威严,目光凌厉瞪着自己,浑身上下正散发着浓盛的怒意。
苏伊桐垂着头,吓得瑟瑟发抖。
完了…玩大了…定是要死了。
看着她跛着脚站在那,忍不住微微摇晃,生怕再惹自己生气的可怜模样,赵宗奕英锐的目光里多了层温柔,轻言命道,
“给本王坐下。”
苏伊桐抿着嘴唇,怯怯的瞟了他一眼,见他怒色稍有缓和,悬着心才稍稍放下,顺从的坐下去,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两国交锋,行军作战,此等大事岂能拿来儿戏妄语?”他语气严厉的责备道,
她歉疚的点点头,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他将话锋一转,慢言问道,
“方才说到那侍卫是你的何人?”
苏伊桐打了个寒战,别闹了,我现在怎么还敢说啊,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万一你再怒了,再满世界通缉我师父?
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应,他冷吭一声,眼中尽是鄙夷,
“方才公主戏弄本王之时,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此时又无话可说了?”
苏伊桐紧闭着嘴,头垂得更低,极力掩饰着紧张和心虚,直感他犀利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自己,心中越来越惶恐。
最后只好抬起头尴尬的笑笑,
“嗯…翌王殿下,四国为何要…要打仗?”
她随便想的话题,却问得他微怔,他收回目光,站起身远踱几步,思量良久,才沉沉的开了口,
“滦土贫瘠,多是山地丘陵,不及北缙丰饶广阔,滦国兵力强壮,滦主雄心勃勃,傲骨嶙嶙。当然想饮马我北缙疆土。换做是本王,也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