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从黑暗角落里传出的一阵闷咳,把柴文训带了现实。他退后两步,撩起白色衣袍,恭敬的双膝下跪。

“义父,是文训疏忽,才让血鸢为文训受苦…义父请放心,文训定会解去血鸢心中的执念,不会让她肆意妄为。”

说到这,他抬起头,迎上石台上夏嵩渊安然祥和的目光,他屹立在他面前,将双手负于身后,嘴角噙着一抹慈笑与他对视,双鬓如雪,容光焕发,亦如往昔。

柴文训整肃衣衫,恭敬的朝着夏嵩渊深深三叩,又沉沉念道,

“义父,文训这么做皆是为了血鸢,还请义父与众先祖原谅。”

说罢,他站起身形,疾步走到那刚才传出闷咳与呻吟声的角落里。

几具苟延残喘的驱身如一摊摊泥沼,趴伏、仰卧在冰冷的青石地上,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呻吟和哀怨。柴文训微蹙剑眉又转瞬平缓,眼里泛起阴冷。

他凌空而起,衣袂翩翩幻出一簇白影,如暗夜中一朵绽放的幽兰,只是,吐露得不是芬芳,而是数枚沁着巨毒的银针。

霎时间,硕大的石室变得鸦雀无声。

柴文训轻盈落地,正了正衣衫,缓步走出暗沉,来到了祭坛中央的石床前。

此处乃是八卦阵图的中心,石床由一整块巨石雕凿而成,四面雕刻着用蛇纹排列而成的束魂阵图,石床表面光滑如镜却并非水平于地面,而是呈现外凸内凹的形状。细看一道道浅槽犹如人的血脉,由四周汇集向石床中心,那是一方大小如拳头尺寸的孔洞,通向的乃是…无间地狱…

此床名为“无胪”,用于放灵根之血,举行祭祀之仪式。

灵隐宫,以灵根施毒试毒,百年传承,世代而习的不仅仅是毒之妙法,还有森严的宫规戒律。

“灵根”须是将死且必死者,先以己之力医其伤病,使其还生,后可施毒,不可以私欲滥杀无辜,亦不可用老幼妇孺及身体康健之人作为灵根。

柴文训将视线停在石床旁一尊小小的玉塑之上。

那是一座雕工美轮美奂巧夺天工的白玉丹炉,烛火映照下,散发着一圈莹润的微光。

玉中镶嵌着缕缕的金线,绘成一簇一簇咒文环绕四周。

丹炉的正中,赫然有抹触目惊心的红——是她的血,想到夏血鸢曾在这里,在灵隐宫众先祖的注视下,一次一次割开自己的血脉,以血入药炼化为丹,柴文训直感痛入心扉。

自己竟不知,夏血鸢对百年之毒执念从何时开始,已如此变得深重…

长长吸了口气,又沉沉的吁了出来,柴文训伸手抚上丹炉的顶部,一股如龙鳞般彻骨的幽寒,从指尖缓缓传入五脏六腑,令他浑身僵硬,意识却变得尤为清醒。

柴文训低垂着眼眸,伫立良久。

抬头一瞬,原本暗淡的目光霎时间决然如刃,一股劲风从袍袖间袭出,“轰隆——”随着巨大的闷响,白玉丹炉应声碎成了脚下满地的晶莹剔透…

他要阻止她,

他绝不再让她为自己流血,

哪怕一滴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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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王府正堂

暮色渐沉,玫瑰色的晚霞铺满了幽蓝的天际,这景色美不胜收,却比不过此时此刻翌王府中这一派喜庆欢腾,其乐融融。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丝竹袅袅,酒谈阵阵。王妃的寿宴从晌午一直庆贺到傍晚,宾客一波又一波,络绎不绝。

不愧是北缙的翌王殿下啊,这面子太大了,正堂寿台上的礼物显然都堆不下了,金灿灿明晃晃,耀人眼目,腐败,太腐败了。

苏伊桐心中暗道,这送礼的人也真是绝了,翌王连口饭都没管,只是朝着他们笑了笑,王妃更是一直没露面。

这些人跪拜了一地,奉上厚礼,脸上已然是一副感激涕零得偿所愿的样子,踱着步伐心满意足的退了下去。

翌王终归是翌王,比范金华过生日的派头大多了,这官二代还是比富二代强啊。

在这一瞬,苏伊桐猛然意识到,当日自己拒绝翌王的礼物,于翌王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啊…想到这,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心中无限后怕…

坐在自己上位的慕容慈,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她那股敌意凶猛如虎,直扑自己而来,似乎将自己生吞活剥,食肉饮血,只是分分钟的事。

高高的华椅之上则是时不时瞟自己一眼的翌王殿下,那眼神灼如火,冷似电,每每扫过,自己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剧烈震颤,就跟…被雷劈了一样…下位还好,是敏姐姐,虽然笑意盈盈,却有些神不守舍的感觉,总觉得她与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容将军之间,有一种怪怪的氛围。

好像…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尴尬,对,就是尴尬,就好像自己无意间与翌王那锐利的目光相撞时的感觉一样,无限尴尬…

哎…真可惜…

彭武将军为什么没有来…他去哪了…

二公子赵宗佑倒是极为稀罕的现了身,

奏完一曲又称身体不适退了下去…

自己要是…也能像这二人一样该多好,

能不来就不来,想什么时候撤就能什么时候撤…

坐了整整一下午的苏伊桐不禁仰天长叹,只盼着王妃娘娘快些驾到,此时此刻自己混成这个德行,实在不适合久留于此。

“王妃娘娘驾到。”

一声嘹亮的朗语,令苏伊桐顿时精神起来。

王妃娘娘一身华贵,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而来。见到她满面荣光,精神卓然,赵宗奕心中大喜,紧走两步迎上前,微笑说,

“母妃近些天受腰患所累,足不出户,今日看起来,似乎好转许多啊。”

王妃颔首点头,端然落座,众人起身行礼,王妃含笑抬手回礼,眼里尽是柔软和安详。

歌舞起,衣袖扬,鸣钟击磬,乐声悠长…

翌王府的珍馐美味,可谓这世间之极品,苏伊桐垂着头,静静的品,果然啊…与他吃过的那条鱼,胜过眼前这一切。

忽闻得一阵柔中带锐的絮念,慕容慈正踱着盈盈细步,向众人介绍着她为王妃准备的祝寿之礼——八宝琉璃夜明灯。

此灯由黄金打造,灯身镶嵌着八十八颗稀世宝石,灯顶一颗珠圆莹润的夜明珠足有鸡卵大小,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直将一脸得意之色的慕容慈映得更加明艳夺目。殿下众人一片哗然,啧啧的称赞。

王妃雍容娴静的面庞,漾起慈祥的微笑,不住的点头,柔语轻赞道,

“慈儿真是有心了。”

慕容慈翩翩下拜,抬眼皮偷偷的看了一眼王妃身旁的翌王,但见他颔首点头,嘴角噙笑,可那笑仅在唇边却不在眼里,不免心中落寞。

站起身恶狠狠的瞪了眼苏伊桐,口中不阴不阳的念叨着,“不知南舍公主送得什么礼物。”

苏伊桐心中一颤,她确实没料到,慕容慈能无聊到这个地步,众目睽睽下逼问自己。

自己也真的没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仅仅为一枚雅致的玉钗,还是挪用段韵锦的嫁妆…这…在众人的注目下,确是羞于出手哪。

见她面露尬色,慕容慈来了精神,朝她踱了几步,含笑追问道,

“南舍公主莫非空手而来?南舍当真如此贫瘠寒酸?”

苏伊桐不露声色的站起身,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应对之法。

就在这时,闻得华椅之上有柔言传来,

“锦儿的礼物本宫早已收下,只是无法呈于殿上。”王妃目光如水,话语轻柔。

“哦?母妃此言何意?”赵宗奕问道。

王妃浅笑,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下高阶,一边走,一边娓娓叙着,

“如若不是锦儿,恐怕…本宫今日也不能与诸位同坐一堂,庆祝寿辰。本宫的腰患乃多年之旧患,宫中御医世外郎中皆不可治,是锦儿,每日来寝宫为本宫医治,从未间断。还特意为本宫造了一副神器,护于腰间,用来缓解痛楚…”

王妃握住苏伊桐的手,笑逐言开,越说越喜,眼中溢满了疼爱与感激。

“这…没想到锦儿还精通医术,真是秀外慧中啊。”

身旁的赵宗敏微笑赞道,殿下众人也纷纷进言夸奖,直把苏伊桐赞得低眉垂目,满面绯红。

而此时,大殿之上最为难堪的恐怕除了一脸嫉恨的慕容慈,便只剩心中百感交集的翌王赵宗奕了。

他蹙着剑眉,如玉般俊朗的面庞上是复杂难测的异样神情,是诧异,是感激,更是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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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王府云粼阁正殿

皎洁的月光下,一阵秋风夜袭,竹影摇摇,落叶翩翩。

“母妃…”

眼见面前的翌王如个孩童一般,一边焦急难耐的踱着步子,一边目光热切盼着自己答复,王妃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噙着笑意缓缓开口,

“奕儿,究竟想知道何事,为娘该从何处说起啊?”

她明知故问,他更难掩焦躁,

“母妃…这…这锦儿为您医患之事,儿臣那日问起,您…您为何不讲呐…”赵宗奕蹙着眉头,轻言埋怨道。

王妃轻笑出声,不住的摇头,

“奕儿可是和锦儿闹了别扭…是锦儿恳请为娘不要与奕儿细说,为娘已然答应,自当守口如瓶。”

“哎——”赵宗奕沉叹,满面羞愧,母妃口中的“闹了别扭”,怎是只言片语能说的明白。

寿宴之上她一袭淡色罗裙,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青丝如墨斜倚一枚晶亮银钗,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动人心魂。

于这喧嚣盛宴之中,恭默守静,如一株出水芙蓉,冰清玉洁,恬幽净好。

他屡屡看去,她时而目光飘忽闪躲,时而颔首垂目不语,他直感阵阵失落,心神不宁。

闻得她的默默之功,他按耐不住满腔欢喜,起身走下大殿,本想亲自言谢,怎奈承恩侯紧跟其后奉上重礼,众目睽睽之下,只得作罢。

母妃心领神会,以身子尚未恢复为由,提早结束了宴会。

可稍一失神,他竟丢了她,她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不扰俗尘,她与他…自始至终,一心的疏离…

“奕儿?”王妃于幔帐之后走出,身旁侍女手托之物,似是刚刚从腰间卸下。

“奕儿来看,这便是锦儿赠与为娘的,她说叫…叫“牵引神器””赵宗奕忙迎上前,

“这是…鹿皮?”他一脸诧异,但见那是一件以鹿皮为料,缝制成的环形皮囊,外有气充盈,内有骨支撑,再用蜡漆封闭,使得外柔内坚,看上去甚是奇特。

赵宗奕凝思片刻,恍然大悟,“若将此物围于腰间,恰可起到托举支撑,巧固患处之用哪!”他连连点头,朗言赞着。“妙哉妙哉。”

又见其上飞针走线,娟秀规整,丝丝入扣,不由得会心点浅笑。

“只是…为何…儿臣那几日见她,神情疲倦,手指略有红肿?”赵宗奕若有所思,担心的追问。

王妃轻叹,“锦儿将戎盐炒热,为我熨敷于腰下…几日来悉心照料,从不曾怠慢…此法果然奏效,可祛湿邪…除风邪…为娘这才能安然走动…”王妃看着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亮。

“原来如此。”

赵宗奕喃喃自语,脑海中尽是那几日,她疲倦落寞的倩影,于他面前默然下拜,转身离开…他已然看到她手指红肿,似有烫伤,却不曾上去问个清楚明白,反以冷语讥讽…想到这,心中袭上强烈的酸楚感,排山倒海,直羞得他无地自容。

“奕儿啊。”王妃看出了他的心事,沉言吟道,

“想我的奕儿,南征北讨,历经沙场,可谓是…万敌不侵,屡战屡胜,何等的威武神勇,胸怀家国天下,心念子民万千…”

王妃的啧啧称赞又转而化为惜惜之音,皱着眉说道,

“为何就是对这男女之情,如此的冥顽不灵。锦儿这孩子心地善良,蕙质兰心,是难得的佳偶贤妻。哎…只是…她…心中有诸多顾念。想这南舍与北缙国力悬殊,她一个弱质女子,远赴千里来到北缙,背井离乡,举目无亲,怎能像慈儿一般直来直去,爽朗自在。”

王妃的面色渐渐暗淡下来,踱着步子,幽幽的念,

“为娘每每看到锦儿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想起你父王去世之时,母妃尚有奕儿陪在身边,亦有封号地位加身,仍终日惶然,寝食难安,唯恐这翌王府失了当年荣耀,你我母子无所依靠…直到奕儿十六岁出战,首立战功,凯旋而归,为娘的心才算安稳。为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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