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南舍密林

龙牙岭,地处南舍之北,北缙之南。

绵延横亘百余里,山势雄浑磅礴。

山中树木繁茂,此时秋意正浓,远远眺望有红枫灼灼似火,有黄杉灿灿如金,山色斑驳陆离,甚是醉人。

山中羊肠小径蜿蜒盘旋,被树叶筛落得零零碎碎的晴光,映着轻烟淡淡,薄雾蒙蒙。这山高林密,却无甚飞禽走兽,只有偶尔一两声的鸟鸣,惊扰着这片山谷的空寂与幽静。

柴文训垂目缓行在密林深处,身后的逐云兽徐步相随。阳光斑驳,这林中景物处处不尽相同,极易混淆迷失,而他却头也不抬的兀自走着,带着一身的冷漠寂寥。

走了好长一段路,柴文训止住了脚步。

面前是一片蓊郁的灌木,比人头还高的荆棘在眼前织成一张密网,这些荆棘并非普通的棕绿色,而是呈现着一种诡异的幽紫。

一眼望去,但见有乳白色的雾气,于那尖刺密布的幽幽深处,浮浮沉沉。

细看,雾气缭绕间还有血红色的蔷薇花,东一簇西一簇地开着,在紫色荆棘与迷蒙雾气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妖艳与邪魅。

柴文训将马鞍缰绳卸去,轻抚着逐云兽的脖颈,猛然拍了一下,

“去吧…柴柴…”

逐云兽似心灵神会,轻打了几声响鼻,与他告别,然后沿着灌木边的蜿蜒小径,徐行而去。

柴文训长长望着,那抹光亮如缎的黑色,越来越远,渐隐于密林深处。

这里,便是灵隐宫的入口,隐于群山谜境深处的一座幽紫色的山谷。

谷口,荆棘密布,暗刺丛生,沾身见血,皮肉会变得淤黑,肌肉僵硬无感。

风中那些妖花的芬芳也有毒,闻之令人动作迟缓,意识混沌。

而这谷口常年不散的瘴气,更可灼人眼目,半柱香的时间,便会失明。

这隐秘的地势,层层叠叠的毒阵,令灵隐宫只存在于世人言语的敬畏和内心的恐惧中。挺拔天地,粲然四季,百年来,无人能寻踪至此,窥得它的真身。

幽深灵静地,何惧星河转。

灵隐宫,这座建立在飘渺雾气中的恢宏宫殿。

既吸收着日月精华,也汲取着世代灵根的鲜血和亡魂。宫中一草一木,蛇蝎蝶蚁,皆为毒物,充满灵邪。

而这里,便是赋予柴文训第二次生命的地方。

七岁那年他与一名缙兵一同坠入寒潭,被几名身形如鬼魅般飘渺的黑衣人,带进了这片荆棘之内,醒来时面前是一位须发皆白容光焕发的老者,灵隐宫的第四代宫主——夏嵩渊。

他没有说,他是大梁最后的一缕血脉,身负国仇家恨。

只是死死扯着夏嵩渊的衣袍,布满血丝的眼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毅然,他要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经受一次又一次地狱般的折磨。

想到这,柴文训抬起头,迎着枝叶间细碎零散的阳光,棱角分明的面颊,染上一层凄寒。

“喂,有什么事不开心,都会过去的,会好的。你看…你看我,这不是还坚强的活着吗,会好的。”

眼前是她,一袭水蓝纱裙,正转身朝她温暖的笑着,清澈的眸子似星辰般耀眼

他想起她,脸上浮现会心的微笑

不知她现在过的如何,龙鳞可还伴在她左右。

上天真会捉弄人,与她无缘,又偏偏要遇见,与她有缘,她却是翌王妃,是自己的一枚棋子。

他冷冷一笑,很多事情,就让它烟消云散吧,何必再想。

二十年前他已经一无所有,如今除了复国,一切都不重要。柴文训正了心神,服下一颗黑色丹药,运功调息片刻,双足轻点,纵入了荆棘丛中。

孤影碎花落,幽意无断绝…

纵出荆棘灌丛,便是灵隐宫。

柴文训抖落满身的碎花枯枝,环顾四周。这里地处背阴的山谷,阳光难以照射进来,加之枝叶层叠,清晨的宫内雾气腾蕴,朦朦胧胧,拂面而来的秋风带着一丝丝凉嗖嗖的冷意。

一队黑衣侍从似久候于他,齐刷刷的单膝下跪,“属下恭迎少宫主。”他点点头,为何不见血鸢和暮寻?

“护法在哪?”柴文训问道。

为首的侍从还未开口,就见一黑影飘渺而至,正是暮寻。

他轻盈而来,单膝点地,“暮寻见过少宫主。”

柴文训敏锐的察觉到暮寻神色的异样,示意他起来,沉言问道,

“血鸢在哪?”

“这…”

见暮寻面露难色,目光闪躲,柴文训将面色一沉,兀自向大殿走去。

穿过威严肃穆的正殿,来到一处竹林掩映的幽静小舍,便是夏血鸢的闺阁。

但见几名侍从低首垂目守在门口,神情凝重,柴文训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暮寻,关切问道,

“究竟怎么了?”暮寻沉叹一声,拱手回道,

“禀少宫主,护法近些日子身体抱恙,昨日忽然晕倒,不省人事…属下…”

不等暮寻说完,柴文训已推开房门,轻步而入。

夏血鸢的闺阁,一派淡然素雅。

粉黄色幔帐低垂,镂空的雕花窗桕中,透出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的幽幽花香,沁人心脾。

她正静静的睡着,白色锦衫,盖着淡如水色的云罗缎被。

柴文训默然近前,指尖轻搭上她的气脉,脉象微虚,乃气虚血弱之象。

细看她的脸,面白如纸,无甚血色,明明已不省人事,柳眉却微蹙,眼睑不时的轻颤,似陷于梦魇难以挣脱。

“血鸢?”他轻声唤着,她眉毛蹙得更紧,嘴角不住的抽搐,清丽绝俗的面庞,浮现出一丝异样的神情,似是失魂落魄,又似惶恐不安。

“血鸢?”他继续唤,见她微微摇头,却依然昏迷不醒,柴文训心中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暮寻轻步而来,满面担忧,却欲言又止只是默立于床前。

“扶她起来。”柴文训轻言吩咐,暮寻直感她的身子已柔若无骨,软得像风中的一缕飞絮。

柴文训盘膝而坐,暮寻见他双掌交错,暗运内力,忙说道,

“少宫主,属下也曾试过,只是…少宫主毒发将至…不可勉强…”

他不予理会,双掌抵住夏血鸢的身子,将真气源源不断的输入进她体内。

他的内力,本是这世间极致的强大,却涌不动她体内凝结的气血。

柴文训心中大骇,为何,为何脉象呈气亏血弱,实则全身血液似已停止循环,干涸殆尽。更令他不解的是,此时夏血鸢明明意识混沌,体内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与自己对抗着。这股势力阴寒无比,与灵隐宫的内功如出一辙,可又强烈排斥着自己的真气,本是同门心法,不应如此才是。

莫非…是毒!

他收回双掌,吐纳多次,双目射出两道寒光,直瞪着暮寻,

“为何血鸢会中毒。”

暮寻不敢与他直视,手扶着夏血鸢的身子,垂目轻叹。

见暮寻飘忽的目光最终落于夏血鸢的右手,柴文训擒起夏血鸢的玉腕,只一眼,身体不由得一颤,但见她细嫩莹然的掌心,赫然一道深深的殷红,那伤乃是在同一处反反复复的划开,结痂,结痂,再划开。

层层叠叠累积而成的一道刻骨的裂痕。柴文训面露疼惜,目光转瞬凛冽,盯着暮寻斥喝道,

“为何会如此!”

暮寻拧着剑眉,不敢开口。

周围的空气中,散漫着幽幽的芳香,那味道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樱灵花,此花的甘露,可镇缓他体内的百年之毒,难道血鸢体内,真的是百年之毒。想到这,柴文训顾不得心中的诧异惶然,运行真气,再次抵住夏血鸢的后背。

他将真气寸寸缓注于她,屏住呼吸,凝神试探着,果然这股诡异的阴寒之势发自她的右手,相对于那道令他触目惊心的伤口,印在她指尖的一抹黑斑,显得微乎其微,却如同一簇冷焰,灼灼燃烧。

这…百年之毒,

被她的气血所困,盘踞在她指尖,难动分毫。

自己方才运行内力,想要将她的经脉打通,却是助那毒解困,难怪那毒会瞬间肆意横行,想到这,他心中一颤,额头已布满冷汗。

自己竟如此疏忽大意,险些害了血鸢啊。

柴文训撤回掌式,运功调息片刻,探双指打通了夏血鸢的肩井穴,暗运真气,捋着她的右臂缓缓向下注入,直到手腕。

渐渐的,他感觉身体越来越冷,那冷仿佛深入骨髓一般,自己的手臂逐渐麻木,意识开始混沌不清,只死咬着牙关,将残存的真气输给夏血鸢。

直到她指尖渗出暗黑色的血珠,斑斑点点由黑渐红,浸染了白衣。

夏血鸢紧蹙的眉毛终于缓缓平和,面色也转而红润。而柴文训青丝染上一层霜冷,面色惨白,浑身上下笼罩着彻骨的寒意。

“少宫主。”暮寻一掌震开他僵直的右臂,满脸不安。

“无碍,扶她躺下。”柴文训蹙着剑眉,强打精神说着,

“再喂些甘露给她,不出三日便会醒来。”说罢,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了房间。见暮寻赶紧为夏血鸢止了血,盖好锦被,疾步赶去了大殿。

此时的大殿,浮尘暗涌,一身影正端坐于玉床之上。今日正是少宫主毒发之时,还强运内力为护法逼毒疗伤,想必此时已然毒气攻心,想到这,暮寻一纵上了玉床,盘膝而坐,运气助他。玉床上的柴文训眉宇紧锁,双目紧闭,鲜血如离珠顺着抽搐的嘴角不断落下,冷汗早已浸湿了黑袍。

他交合的掌间有波涛汹涌,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是一种屹立不屈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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