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阁清晨
“兵部侍郎王修?”
慕容骥一脸惊讶,赵宗奕颔首点头,复又摇头大有惜惜之音。
“殿下…” 慕容骥欲言又止,沉默思量一阵,缓言道,
“洪霸三日前已到胤城,也已在城外布暗兵设防,静候滦国异动。”
“好。”赵宗奕面容沉静如水,“骥兄深知我心啊。”
慕容骥会心一笑,又转瞬透出忧虑,赵宗奕踱着步语气深重的说道,
“我与宗佑自小兄弟情义深厚,昔日围炉共饮,抚琴对乐,无话不聊。宗佑自小身子羸弱,体虚气乏,父王不愿他习武,更不想他将来与我共赴沙场,只望他长大后能无病无灾,逍遥自得的过些惬意的日子。”
说到这,赵宗奕眼中现出感伤之色,
“本王深知,宗佑虽然表面洒脱淡然,可这般血气方刚的年纪,无甚封号利禄,心中难免会愤愤不平哪。这王修本是他的恩师,可惜其心术不正。宗佑年少无知,被其利用走上歧途也是情有可缘。如今,除王修而保宗佑,乃本王心中的上策。一切还望骥兄可以成全。”
“这既是殿下的家事,属下自然不便过问,属下会再修书给洪霸,让他严加部署,不得松懈。只是属下心中仍有忧虑,想那王修既然已经败露了,近日必有所行动,还望殿下多加小心啊。”
听他将“家事”二字讲得甚重,赵宗奕面露感激之色,微笑回道,
“骥兄放心,那王修只是一介庸才,本王此时只需要按兵不动,静候其变即可。”
拜别了翌王,慕容骥退出书阁,朝府门走去。
心中仍阴郁难消,想殿下虽然军纪严明,杀伐果断,沙场之上容不得降兵败将,但对军中兄弟皆有情有义,诚心以待,对同族自然更甚,但愿…这二公子赵宗佑乃是被奸人利用,能够悬崖勒马。
慕容骥忧心忡忡,脚步便有些迟缓,忽闻得回廊外有莺莺轻语,一瞬已知是她,宗敏小姐。
她正与丫鬟们一起,将一本本书卷摊铺在庭院的白玉石桌上。
阳光和煦,她肌肤白皙如凝脂,几缕青丝风中轻扬,抚过她温婉娴静的脸颊,手指轻柔的捻着书页,细细展平,时不时的与丫鬟们几句轻语,嘴角含笑。他沉静的望着,凝重的面颊掠过一丝柔情,见她
忽的抬头似乎发现了自己,慕容骥忙错开她的目光,却仍难掩尴尬,只得绕出回廊,走了过去。
“宗敏见过慕容将军。”
赵宗敏飘飘一拜,脸颊微红,
“大小姐有礼。”
他拱手行礼,目光飘忽无处安放。
二人之间,似有绵绵情意,萦萦绕绕,又似隔着一道深渊,不得近前。沉默良久,慕容骥才终于找到了话题,“大小姐所晒为何书?”
“是佛经,母妃近日腰患复发,不可久坐,很少去佛堂礼佛,我见这经书微潮,便取来晒晒。”
慕容骥点点头,“王妃腰患可严重?”
“这…哎…”赵宗敏秀眉微蹙,担忧道,
“每年这个时候,天气骤凉便会复发,御医说是旧患,只得静养别无他法。”
慕容骥随声轻叹,二人相对无言,气氛又缓缓冷下来,赵宗敏低垂着眉目,直感觉一股酸涩,滴滴点点,蜿蜒入心。
往事如烟,不堪回想。
她与他同岁,
十四岁与他初见,银盔紫袍,白马长刀,与翌王湖边对战,铁骨铮铮,英气逼人。
十六岁,她为病重的宗佑祈福远赴兰若寺,不慎失足跌下山坡,他带兵搜山,找了整整一夜,背着受伤的她一步一步爬上高坡。
十八岁,他第一次远赴沙场,得胜而归,送她一捧边疆的泥土,她甚是无奈,又难掩娇羞,他面露尬色,嘿嘿一笑,念道,
“我唯恐战死沙场,将长埋于这尘下,不如捧一把赠予小姐,魂留在此。”
她一瞬落泪,暗暗许诺,非他不嫁。
每每他启程征战,她便独立于城楼之上,目送他远走,每每他凯旋,必送于她一捧疆土,指尖点点尘,心头千缕情…
可她毕竟为庶女,婚姻大事又岂由得自己。
二十二岁,她被赐婚于汝阳侯之子,算得上是一桩良缘,翌王府喜如暖春,承恩侯府愁云惨淡。
她将那罐珍爱之尘,一缕一缕,由指间泄去,随风而逝。
他将一杯金樽空对月,一口一口,饮尽相思愁,徒留霜雪于心间。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汝阳侯之子,大婚前日,因急症病逝。
她未嫁,而他已娶。
妻氏为丞相之女,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算得上佳偶,却未必是天成。
两年后,因难产而终,胎儿也未保住。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
“我…还有事,失陪。”
她姗姗行礼,转身一瞬,泪已决堤。她心知,她与他,无缘亦无份。
-----
翌王府王妃寝宫
“什么?又与南舍公主细聊家事?”
再次被拦在寝宫门口的赵宗奕满脸的诧异,昨日也问过母妃,有何家事与南舍公主细聊,母妃顾左右而言他,并未真正回答。
今日定要向她讨个明白。
等了良久,她姗姗而来。
仍是神色疲惫,近前细看,润白如玉的双手斑斑殷红,似是…烫伤。
“苏韵锦见过殿下。”苏伊桐恭敬行礼,眉目低垂。
“手怎么了?”赵宗奕明明关切,却将话问得的清冷淡漠。
“无碍。”她回完转身就走,被他叫住。
“公主究竟与母妃有什么事?为何不让其他人入内?连本王也不可以,是何理由?”赵宗奕背过身,也不看她,冷冷开口。
“回殿下,女子之事,殿下不方便知道。”
她一句敷衍令他恼怒,语气异样的感叹,
“公主真是玲珑心思,想做本王的一件礼物,却又对母妃甚是殷切…” 说着,赵宗奕面露鄙夷之色,
“想必是公主认为母妃与本王相比,更不易对公主失去兴趣,反而更安全。”
他言语带刺,苏伊桐却只感到愧疚,她才意识到,原来那日自己的几句冷语,于他如此之重。
哎,都怪自己,可让他厌烦自己,不正是自己所愿吗,想到这,苏伊桐暗暗吸了口气,把心一横,淡然回道,“殿下所言极是,苏韵锦告退。”说完,转身阔步向别院而去。
既然,我不能接受他的心意,不如让他死心。
翌王府萦纡曲折的回廊,此时格外的长,亦如她心中一片空茫,没有尽头。
恍惚间,有琴声阵阵,如一缕似断似续的青烟,缠绵而来,缓缓萦绕。
那音韵清如溅玉,空灵委婉,苏伊桐直感自己的心,随着这琴音一点点的怅惘起来,然而终究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空落。
也许因为与他山阻水隔,即便想鸿雁传书,也不知传去何方。
即便恋恋不舍,也要压抑住相思情深。
不能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思念故人,也不能接受身边人的款款情深。
苏伊桐嘴角不由的勾起苦涩的笑,
故人?
自己早没什么故人了,师父,花花,初初,早就离开了,永远遇不到了。
她步步走近,竹林小舍中,果然是二公子赵宗佑。
见有人近前,赵宗佑三指抚弦,琴音止歇,却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苏伊桐静默行礼,生怕扰了他的意境,赵宗佑温雅浅笑,请她坐下。
“公主可是爱好音律?”
“不…我不会弹琴。”苏伊桐有些尴尬,
“只是,二公子的琴音,听起来有些…悲哀…”
苏伊桐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怎能说,如此悲切之音,恰适合自己。
“哦?此曲名为湘妃怨,曲中之意当解为:落花落叶乱纷纷,终日思君不见君。肠断断肠肠欲断,泪痕痕上更添痕…公主听得出悲哀,可见对音律甚有悟性啊。”
我的天…这话说的,
这曲子的意思也太精准了…
是巧合还是这二公子深藏不露,能洞察秋毫啊。
苏伊桐心中一颤,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不如,在下为公主奏一曲欢快的曲子?”
见她面色暗淡,赵宗佑含笑宽慰道,她垂着眼眸,颔首点头。
忽然,背后传来一句冷语,
“宗佑的琴,又岂是外人随便听得。”她蹙眉轻叹,果然是翌王殿下,还在怄气的翌王殿下。
“苏韵锦参加殿下。”
“起来吧。”
“公主可是爱好音律?”赵宗奕问。
“不…只是随便听听。”她回
“哦?宗佑之琴乃是天下之绝响,再无他人,公主若是随便听听,还请作罢。”
这平淡的话语里,怎么听都带着讥讽。
这个直男,是特意追过来跟我赌气的是吗,我走还不行吗,
“苏韵锦退下。”苏伊桐抛下一句无奈,转身离开。
看看她远去的背影,赵宗奕心中怅然若失,他正了心神,把目光投向二公子赵宗佑,但见他一袭白袍素淡清雅,纤瘦的面颊,如这白袍一般无甚血色。
“宗佑近日,身体可好?”
他关切开口,赵宗佑轻轻摆手,自责道,
“让王兄担心,宗佑惭愧,许是天气骤冷,近些天感染风寒,郎中开了药,已有所好转。”
“嗯。”
赵宗奕点头,又看向他身前七弦琴,此琴乃是自己征战鞍阳,得胜而归时,拜得一位隐士高人,特意求得的。
“此琴可合心意?”他微笑的问。
赵宗佑忙起身拱手,“回王兄,此琴乃是上好松木所制,弦紧如游丝,空灵回音如凤鸣鹤唳,摄人心魂,绝非俗物啊。能得此琴,乃是王兄的恩赐,宗佑不甚感激。”
“那宗佑可否为为兄弹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