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舍梵林城寝宫
夜,死一般沉寂。
忽然。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在耳畔边久久萦绕。
静守在床榻前的大殿下苏松,轻抬眼皮,向床铺上扫了一眼。
见苏威惨如纸色的面庞,依然赖死不活的喘着微弱的气息,他不耐烦的摇了摇头,又合上双目,继续等。
苏威,身经百战,一生戎马。南征北战,建南舍于五诏废墟之上,整整四十二年,如今剩得一副枯槁废躯,苟延残喘。
又是一阵钟鸣,来得比期待的还要早。
烛火孤明,把苏松的身影拉成一道弧,映在雕龙木塌旁的墙壁之上,幽幽明明,愈来愈大。
他死死的盯着苏威的脸,俯身靠近过来,嘴角噙着冷森森的笑。
苏威猛然咳了两声,布满血丝的眼睛越撑越大,瞳孔中尽是恐惧,就像看见一个讨命的恶鬼。
苏松将嘴贴上苏威的耳朵,
“父王,时辰到了,您且放心上路,儿臣定会照顾好熙儿。”
他深深吸上一口从父亲朽如枯木的身驱散发出的腥臭之味,喉咙中颤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死亡的味道,令他兴奋不已。
苏威哼了一声,瞳孔中残存的一线光亮,转瞬熄灭,徒留下深渊般的空洞。
苏松站起身子,用手整了整华袍,长长的吁了口气,脸上尽是释然。
他将雕花木门推开一道缝隙,一名黑衣人立刻俯耳上来,
“殿下。”
苏松贴唇在那黑衣人耳边,寥寥几言。
“是。”
黑衣朝着苏松一供手,疾步而去。
“殿下可是如意?”
忽的耳畔边响起冷冰冰的话语,吓得苏松浑身一颤,忙回头四下找寻,
“少宫主…少宫主?”
苏松战战兢兢的低唤,除了苏威的尸体,寝宫内再无他人。
“你且按我吩咐,明日,大业定可成。”
那格外清晰的“定”字,令苏松瞬间精神抖擞。
他拱着手四下张望,却始终不见人影,只得推开雕花窗扇,朝着朗朗明月深深一作揖。
良久,苏松默默起身,一回头,霎时间吓得毛骨悚然。
就见床榻之上空空如也,苏威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
梵林城郊野竹林小舍
冷月孤悬,竹影森森。
夏血鸢一袭淡裙,独立于竹林深处,长长的望着天穹。
良久,她将龙骨草轻抿于唇边,正欲发声,头顶忽的掠过清风,一袭黑袍幻现于她身后。
“文训。”
夏血鸢欣然唤道,
“护法…”暮寻紧随其后飘渺而来,面有异样,见到柴文训忙上前行礼,
“少宫主,果然是少宫主,那房内之尸…”
柴文训微微点头,“南舍国君是也。”
暮寻一怔,夏血鸢不解,问道,“何事?你们在讲何事?”
柴文训还未开口,她又含着浅笑追问道,
“文训,你可是来看我。”
柴文训颔首点头,又淡淡说道,
“血鸢,螭龙何在?”
夏血鸢与暮寻又是一怔,目光飘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柴文训看着二人心虚的表情,抬起右臂,用锐利的目光扫过暮寻的袖子,沉言道,
“还不出来?”可是一切并无异样,过了一会,暮寻面露尬色,朝着自己的衣袖,小声言道,
“螭龙,即已是败露,还是出来吧。”
三个人等了片刻,暮寻的衣袖轻轻颤动,一个小小的翠绿翠绿的三角蛇头小心翼翼的探出。
螭龙用双黑曜石般晶亮的蛇眼直望着柴文训,吐着血红的芯子,发出轻柔的“嘶嘶”声,头顶上的丹红,在月华下熠熠闪光。
螭龙,万蛇之王,本该镇守于灵隐宫,不可擅自离谷。
夏血鸢蹙起秀眉,委屈道,“这…文训,这不是我带来的…是…我二人一出谷,螭龙便跟着来了…怎么说教也不肯回去。”
柴文训向着螭龙一笑,摊开手掌探过去。
翠影跃上他的手臂,盘绕而行,抚上他坚毅的面颊。
他点点头,“你来了也好,我正有事请你帮忙。”
说罢,朝着竹舍而去,夏血鸢忙迈开步伐,轻快的跟上。
但见床榻之上躺着一名老者的尸身,虽是穿着素白衬袍,霜发萧瑟,面容枯黄消瘦,却也难掩威严之色。
夏血鸢细细端详,喃喃自语道,
“蝣毒…三个月了…”
柴文训默而不语,肩上的螭龙昂起头,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尸身,
“文训,你可是想以螭龙御此尸身?”夏血鸢轻问。
“是。”柴文训点头。
“那…不如我与螭龙一起,不好吗?”
夏血鸢眼中泛起晶彩,
“你可知我要这尸身有何用?”
“不知,但我定会助文训达成心愿。”
夏血鸢得意念道,
“虽然,我的御尸之术尚未修炼成功,但这尸身又才死不久,若我与螭龙配合,定是栩栩如生。”
柴文训看看夏血鸢,见她一脸期待,淡然一笑,
“好,若你想一试,我便依你,不过你要一切听我安排,不可妄动。”
“好。”夏血鸢很是高兴,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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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王府别院
“hi…好久不见。”
苏伊桐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打开锦盒,那里面是段韵锦的嫁妆,还有,他的龙鳞。
“怎么…”
锦盒中除了金银细软,再无它物,龙鳞,去向无踪。
“龙鳞呢?”苏伊桐心中大颤,慌乱的翻寻,终是一无所获。
“沉花——”
“奶娘——”
她带着哭腔,急急推开门,跑出了闺阁。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叶子竟然是绿的,绿得耀眼带给人希望。
树下,一袭青衫傲然独立,衣袂在风中轻扬,漾起层层微澜。
“师父…”
苏伊桐揉揉眼睛,凝神望去,真的是他。
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孔,闪烁着和煦的光彩,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深海般的幽冷气质。
见她走近,他轻轻抬起手臂,掌中的乌黑正是龙鳞。
“师父。”
苏伊桐扬起明媚的笑,欢快的跑上前,伸手想去接,他却将龙鳞蓦的撤回,收于身后。
俊朗的面容染着愠色,冷冷言道,
“公主的心意,可是变了?”
那话语如针,扎在她心头。
“不…不…我没有,师父我没有。”
她摆着手,拼命摇头表示着。
他侧过身,也不瞧她,又问道,
“即是不曾变,为何不将龙鳞带在身边。”
“我…我…那是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打扰师父…”她欲言又止说不明白,他转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