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舍天水郡密林
“少宫主。”
段隆步履生风,颤着微胖的身子迎上前。
柴文训黑袍如墨,眉目间一抹银冷的面具。
“少宫主,多日不见,在下甚是挂念呐。”
段隆满面堆笑,眼里泛光。
柴文训淡然一笑,
“段将军可是迫不及待,要换这天日?”
“这…全是有少宫主与灵隐宫的恩典。”
段隆话语崇敬,供起手,恭敬一揖。
柴文训摆摆手,止水不波的说道,
“本座助段将军成大业,乃是顺应天意,还望段将军他日登得帝位,不忘与本座之诺。”
“是是是…少宫主大可放心,段某人绝不敢食言,南舍全国必奉灵隐宫为圣教,以毒为圣,以法为尊。”
见他面无表情,不语回答,段隆偷偷抬起眼皮,扫视他冷若寒霜的脸颊,试探道,
“少宫主…可是…对在下有所顾虑?”
柴文训轻叹一声,远踱两步,冷冷回道,
“本座之毒幻化无穷,可杀人于无形,却不及这世间之人心,忠奸善恶难分难辨啊。”
段隆身子一颤,哆哆嗦嗦的又一作揖,
柴文训转过身,眼里射出寒光,幽幽念道,
“段将军不必害怕,本座之毒绝不杀盟友。你且依计行事,大业所成之日,本座与你再作详谈。”
“是…是…少宫主。”
段隆扯起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阵清风掠过,眼前空空如也,这个形容鬼魅般的男子,悄然无息的消失了。
段隆缓缓直起身体,圆润的脸颊,微微颤抖,就连嘴角也止不住轻轻抽搐。
眼中有恐惧亦有决然…
将军府别院
冷月,浸着淡淡的银光,窗纱微颤,秋风习习。
柴文训换去黑袍,一袭青衫,酌一壶清酒,房中独坐。
酒入喉,却解不了愁,他静静凝视桌上那方棋盘,不自觉的勾起苦笑。
忽的,一阵幽瑟的龙骨草之音,钻入骨膜。
柴文训身形一闪,纵出了房。
但见庭院内,两个身影飘渺而来,
“血鸢?”
柴文训轻蹙剑眉,目光异样的端详着夏血鸢这一身斑斓罗裙,
“怎么…很奇怪吗?”
夏血鸢本是满面春风,听他这个语气,敛了悦色,面露委屈。
柴文训嘴角轻扬,淡然不语,看向她身边的暮寻,暮寻略带尬色的上前行礼,
“属下参见少宫主。”
“暮寻,我都说了,既然出了谷,便不能如此称呼了。”
夏血鸢抱怨,柴文训微微一笑,
“血鸢说的有理,暮寻无须行礼,唤我名姓即可。”
“这是你的房间吗?”流彩闪幻,夏血鸢纵进了房。
但见四壁徒然,无甚雅致,除了几件必不可少的木质家具,再无其他。
倒是桌上的一方棋盘,黑白交错格外醒目,夏血鸢走近,细细的端详,这看上去不似寻常的黑白之道啊。
“文训。”
她指着棋盘上的棋子好奇的问,
“此棋局可有新意?”
“没有。”
柴文训一口回道,
“没有?”
夏血鸢秀眉轻蹙,侧头凝思而不得解,只好作罢。
“少…”
暮寻顿了顿,终究没有直呼他的名字,拱手道,
“可需要属下相助。”
“无须,我亦有所安排,你二人且在城外住下。”
“文训,我们既已出谷,为何不能助你,就算…你已有安排,如得我相助,岂不是更加稳妥。”
夏血鸢扯住他的衣袖,一双美目闪着期待的晶亮。
柴文训没有回答,静思片刻,朝着夏血鸢轻笑道,
“好,血鸢且等待几日,我自会有事相求。”
“那…我能不能来这找你…”
夏血鸢面颊微红,羞涩道“此地不便见面,你可用龙骨草唤我,我便前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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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胤城
滦兵二十万大军驻扎之地,数不尽的营房,密密麻麻,遥望不穿,远远看去,似乎与这广瀚的苍穹连为一体。
营地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此时的北营,距离胤城不足十里。
中军大帐便设于此,由主帅裴松元亲自镇守。
裴松元,滦主之兄,封护国战王,曾随滦主东征西讨,杀得一片天下,虎胆龙威,所向披靡。
如今年近七旬,仍是精神矍铄,中气十足,一副银髯根根透风,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此时的北门,虽是深夜,却火把通明,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兵卒是一队又一队的川流不息。
几座高高的哨塔耸立于半空之中。
暗夜无风,乌云蔽月。
草原上正蕴腾着一片浓重的雾气,浮浮沉沉,哨塔几名哨兵皆是加着万分的小心,全神贯注的朝四下观望着。
而裴松元手下几员大将,也各自镇守在营地几处要岗。
南门
与北营的壁垒森严相比,处于滦境内的南营则显得松懈不少,无哨塔,营门口仅一队哨兵,手持长矛,背弓跨箭,肃目而立。
其中一个哨兵,打了个哈欠,很自然的把手中的长矛倒过来插进了土里,用另一头搭着自己的手臂,一副困倦的模样。
“嘿嘿嘿,我说你,精神点。”
旁边的大个儿哨兵拿手戳了一下他的软肋,提醒道,
“一会陀罗大将军巡查到这,你小子这个熊样,不得挨打。”
“哎呀…将军刚查完,这刚换的岗,来不了这么早。”
那哨兵伸了个懒腰,又是一连串的哈欠。
“我说你刚上岗,怎么就困了?”
“哎…老兄哪,这人吃不饱,就是易困哪…”
那哨兵重重的叹了口气。
滦军本意粮草到达之时,即刻向胤城发动猛攻。
岂料,粮草车队于“隐龙坡”受缙军偷袭,两万人马,全军覆灭。
几万担粮草,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几日来,裴松海为节约口粮,一碗米变为半碗米,士兵们喝的皆是稀粥,嚼的尽是米糠。
有人进谏裴王爷杀了几匹战马,但马肉也是分给了将军和少校,哪有普通兵卒的份儿。
二十万大军的队伍,这粮草无论再怎么节省,也不足七日,兵卒们皆人心惶惶,又不敢发声,只能日夜盼着新的粮草及时送来。
听那哨兵抱怨着吃不饱,大个儿哨兵也皱着眉毛,感慨道,
“也不知道这仗还能不能打的赢,我娘还等着我回去,说要给我说房媳妇。”
那哨兵听得连连坏笑,说道“你小子想的倒挺美,这饭都吃不饱,还想着娶媳妇…我看啊…”
忽的,大个儿哨兵做了个“嘘”的手势,打断了他的牢骚,
“怎么了?”那哨兵也警惕起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一片迷迷朦朦的雾气,难辨其中。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他低声问。
大个儿哨兵摇摇头,
“你有没有听见…马蹄声,好像…有几匹马在朝这边…走…”
“走?几匹马?”
那哨兵侧耳细听,果然,马蹄声稀稀拉拉,细碎而缓慢,好像是有几匹马悠然徐行的越走越近。
“这…声音也不像战马啊…倒像是谁家的马溜达着吃草呢…弟兄们,快来看…”
那哨兵朝着身后一个劲的吆喝,整队的哨兵都聚了过来,瞪大了眼睛,朝着着雾气深处使劲的张望。
过了好一阵,浓雾中果然现出几匹黑马,若隐若现,走走停停,悠然悠然的。
定睛细看,马背之上皆是空空如也。
“嘿,这该不是哪个马贩子的马偷跑了吧,呦呦呦喂,你们看啊,这是…六、七、八、还有还有、十几匹哪。”
那哨兵目放贼光,摩拳擦掌的说着,
“好啊好啊,这要是好马,便可献给王爷领点赏钱,若是普通的草马,也能杀了吃肉啊。”
哨兵们连连点头,举着火把,拉开了弧形的队伍,离开营门,迎着越来越近的马队包抄过去。
打头的哨兵显然是困意全无,他扎着臂膀,眼睛眯成两道缝,仔细端详着临近的黑马,那马正侧身低头啃着嫩草,
“嘿…”这哨兵将目光停留在马背上乌黑锃亮的马鞍,嘴里一个劲儿的叨咕,
“这马…看起来不错啊,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了…”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拽马的缰绳。
就在这一刻,“扑棱”从马的另一侧,蓦的翻上来个人影,这一招数叫做“蹬里藏身”,只有马术极高之人才能做到。
那哨兵惊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唰——”寒光犹如打了个厉闪,盖顶而下,动作发生的极快,那哨兵吭都没吭,一声闷响,“噗通”死尸倒地。
旁边的哨兵被吓得面如土灰,此时马背上已然是人影憧憧。
他叫喊声还没涌出喉咙,“唰唰唰”几道光闪上下纷飞,众人皆被割喉,尸体无声无息的栽进了几寸高的秋草里,眼睛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
几匹黑马四蹄蹬开,带着一股劲风向着滦军的大营直奔而去。
门口没了哨兵,加上马的速度极快极轻,轻盈的掠过营门。
来回巡逻的兵卒只觉得眼前“嗖嗖嗖”的闪过几道暗影,先是一怔,寻思了片刻,其中有人才反应过来,
“是不是…有敌兵?”
“有敌兵!”
“有敌兵闯营啦——”
营门处霎时间乱做一锅粥,众兵卒手端着兵器,紧张的四下搜寻,却寻不见半点踪迹,只得吵吵嚷嚷,
“哪呢?哪呢,闯营的往哪跑了?”
马疾如流箭,早就四处蹿开,冲进了营房深处。
营地中大部分的滦兵都在熟睡之中,只留少数队伍负责在帐外站岗巡逻。
黑马所到之处皆是快刀割喉,杀得干脆利落,闻不见一点声响。
就在这个时候,营门不远处的雾气中,传来了铿然的马蹄之音,如滚滚闷雷呼啸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滦军们“呼啦”一下子往门口涌去,横着兵刃,紧张的防备着。
忽然间背后一阵大乱,回头一瞧,只见营地之中,四面八方,各个方向皆有赤红的火舌乱蹿,特别是东西两侧的营帐一个接着一个,燃起了熊熊火焰。
“救火!快点救火!!”
“快来人哪,着火啦!”
“救火——”
滦军的营里彻底乱了,兵卒有的手忙脚乱的打水救火,有的衣冠不整的从营帐中奔逃出来,惊得屁滚尿流,盔甲和武器散落的满地都是,呼喊声,推搡声,脚步声,杂响不断。
南营门口的兵卒,全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既要防备着眼前迷雾中的敌军,又要不时的回头提防着火势蔓延。
忽然,一匹枣红战马闪电般穿透薄雾,冲了过来。
马上一人高足有一丈二三,青铜盔甲血红战袍,一口三厅板门刀空中打了个回旋,朝着打头的几个兵卒的脑袋直削下去。
嘴里一声大吼,犹如在半空中打了个炸雷般响亮,
“尔等给彭老子让路——”
霎时间,血光四射,惨叫连连。
彭武连马都没停,一纵闯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