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王府槭临轩
今日天高云轻,光景甚好,不知锦儿会带何美味来。
赵宗奕特意换上一身绛紫新袍,庭院中端然稳坐,眼中含着期待的笑意,长长望着门口。
等了许久未见佳人到来,就见一侍从来报,
“殿下,慕容将军和慕容小姐来见。”
“哦?”赵宗奕剑眉微蹙,又随即舒展,示意侍从有请。
片刻,两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慕容骥在前,慕容慈在后,一身缕金百碟穿花绸缎长裙,摇曳生姿,一头乌发细挽满髻珠翠,流光晶亮,闪耀夺目。
赵宗奕起身相迎,“骥兄。”
他扫了眼身后低眉垂目的慕容慈,淡然道,
“慈儿。”
“慈儿给宗奕哥哥请安。”慕容慈确是敛了几分骨子里的傲气,恭敬的朝着赵宗奕飘然一拜。
“起来吧。”赵宗奕淡淡回道。
“殿下…”
慕容骥拱手正欲行大礼,手臂已被赵宗奕牢牢托住,
“骥兄。”他心中早已知兄弟有难言之苦,随即袍袖一挥,请二人走进正堂落座。
慕容慈喝了杯清茶,那苦涩之味令她不禁蹙眉抱怨,
“此等粗茶,苦中带涩,瑟中又带酸,怎配得上宗奕哥哥的槭临轩?”
赵宗奕无甚表情,端起茶盏,悠然品上一口,淡淡吟道,
“此茶名为双熏,品此茶需心境平和,方能得其韵味,苦后方才为甜,甜却又不失得茶之清幽,确是独特,本王甚是中意哪。”
他的话似意味深长,眼中隐着微不可见的笑意。慕容慈颔首等了一会,见他与慕容骥皆不再言语,只好又斟了一杯新茶,用纤细的玉手柔柔端起,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翌王。
但见一袭绛紫色华袍,与他那与身俱来的威仪与高贵感相得益彰,俊美的脸庞辉映着脉脉晨曦,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慕容慈心念荡漾,娇羞的低下头。
而此时的赵宗奕,不曾侧目看她一眼,而是用充满期待的目光久久凝向门口。
“宗奕…哥哥…”
慕容慈唤回他的意念,见她正端着一盏茶,怯怯的朝他含着笑,
“宗奕哥哥,前些日子…都是…都是慈儿太过任性了…还请宗奕哥哥莫要气了…慈儿…慈儿给宗奕哥哥斟茶认错。”
慕容慈双目莹然,面颊漾着浅浅红晕,轻声细语念道。
赵宗奕看了看身旁的慕容骥,微笑道,
“既是如此,那便罢了。”
他接过慕容慈手里的茶盏,轻抿一口,朝着慕容骥问道,
“骥兄,今日可是要练兵?”
“是,时辰已近,属下也该告退。”慕容骥一副释然的神色。
“那慈儿不如和骥兄一同回去,本王还要…”
“不好,不好。”
慕容慈执拗的插嘴,
“慈儿…慈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宗奕哥哥了,慈儿不会打扰宗奕哥哥的正事,只想默默陪在宗奕哥哥身旁。”
慕容慈满面殷切,他视而不见,兀自说道,
“本王也想随骥兄去教军场一巡。”
“那…那慈儿也去…上一次…宗奕哥哥答应送一匹好马给慈儿…还没有去选呢…”
慕容慈娇媚一笑,暗暗探出玉足,碰碰身旁的慕容骥,
“殿下…不如…带慈儿一同去吧。”
慕容骥开口,令赵宗奕着实有些为难,这时门口现出一抹倩影,是她,她终于来了。
白裙素净如雪,肘间轻挽两缕水蓝轻纱,怀抱着食盒,袅袅而来。
这再这么熬上几夜,恐怕我就要精神错乱了,苏伊桐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湛蓝晴空,阳光格外刺眼,晃得她有些目眩。
她眯起眼睛,沉沉的一声叹息,神情恍惚的跨进门口。
沉花唤醒她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身旁的蜡也早已燃烧殆尽,苏伊桐直感浑身酸软,无甚气力,只有手里还牢牢握着龙鳞。
这一夜,睡与不睡,又有何区别,一样的伤神。
苏伊桐终于不得不去面对,
自己早已分不清是段韵锦需要翌王,
还是…自己需要…
但是,就算需要…
也只是因形势所迫的依靠…绝不是…
只是该如何是好,该如何做才能既守得住自己的心意,又能在北缙安然栖身。
或者,为何要留在北缙?
不在北缙又能在哪里?
回南舍?那…
苏青雨怎么办?
奶娘…沉花…陈妈都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是个死循环,越想越伤…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拖延婚期…
这种心理虽然阴暗…
但比起“左拥右抱”要好得多了…
想到这,苏伊桐长长的吁了口气,
暗自下了决心,捧起陈妈早就装好的食盒,来到槭临轩。
赵宗奕勉强的抑制着心中欢喜,目光随着那抹纤柔,由远而近,待到她进了庭院,他再忍不住步下生风迎过去。
“锦儿啊。”
“殿下…”
苏伊桐无意扫到了他身后,正堂内一身blingbling的慕容慈,心里咯噔一声,混沌的思维转瞬清醒。
慕容慈,慕容慈。
想来这些日子,一直沉浸在喜得苏青雨的幸福感中,竟然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有一个“花花”,还有一个“苏依佳”。
那明艳的面庞,传情动人的双目,此时正朝自己释放着一股嫉怨之气。
苏伊桐灵机一动,若想要拖延婚期,何人以助?唯有慕容慈啊!这可是现成的助攻选手!
只是慕容慈与生俱来的敌意若是用的巧妙,便是最好的默契,用的不巧,确是容易把自己玩死…
不过…凭着如今自己在这直男心里积攒的好感度而言,即使稍微作一点,恐怕也死不了吧…
苏伊桐把心一横,面容旋即清冷,傲然的回了慕容慈一个白眼。
“锦儿,今日可是有鱼?气味甚是诱人哪!”
翌王像个孩童般,满脸的馋涎欲滴,伸手便要去接食盒。
苏伊桐好似触电,敏捷的向后退两步。
赵宗奕微怔,抬着手笑言道,
“锦儿,让本王看看。”
“是鱼,殿下不用看了。”她故作生气,轻声怨道。
“哦?可是锦儿说的,家乡之鱼味,快,快给本王看看。”
赵宗奕上前一步,眉宇轻扬,语气中带着喜悦。
“宗奕哥哥,带慈儿去挑马。”
慕容慈的挑衅如期而至,令苏伊桐甚是满意,清亮的眸子里划过一道灵光,然后板起俏脸,用厌烦的口吻回道,
“我家乡之鱼有何好吃?殿下还是陪着良人选马去吧。”
话落,美目一扫,冷如一汪秋潭,又似隐着波涛汹涌。
直看得赵宗奕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口,她已冷冷转身,向厢房的方向走去。
这…这是为何?
赵宗奕蹙起剑眉,望着那绝然的背影,困惑不解。
“宗奕哥哥,我们去挑马好不好。”
慕容慈甚是乖巧的牵起他的袍袖,柔声细语的反复央求,赵宗奕不胜其烦,正欲开口拒绝,慕容骥阔步而来,供手道,“殿下,时辰尚早,不如同去马厩,为慈儿选上一匹好马。”
慕容骥的语气显然不像平日那般爽朗,赵宗奕心中无奈,想必骥兄也是为难啊。
哎…也罢。
他朗言回道,“好,不如这样,骥兄先带慈儿前去马厩,本王随后便到。”
“宗奕哥哥…陪慈儿一起去…”
慕容慈并不满足,摇着他的手臂娇嗔着。
慕容骥面色一沉,不耐烦的斥道,
“慈儿,既然殿下已经答应,你莫要再任性,随为兄先行离开。”
慕容慈只得悻悻的跟着他离开。
赵宗奕轻轻叹了口气,立刻打起精神,疾步朝着厢房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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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
他急急的推门,跨进刺客的厢房。
刺客此时正眉目含笑,盯着桌上的那盘鱼正要起筷,
“且慢——”赵宗奕脱口一喝,惊得刺客一个激灵,神色也徒然大变,忙起身单膝下跪,正色言道,
“苏青雨参见殿下。”
苏青雨?
赵宗奕心念一动,
这名字…倒是独特…
果真是锦儿的弟弟?
“起来吧。”
见这苏青雨缓缓起身,低眉垂首,恭谨有加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像她,赵宗奕会心的笑笑。
这一笑,恰被苏青雨撞见,不由得一阵的心虚,忙将头垂得更低,眼前浮现的全是苏伊桐信誓旦旦的表情。
她手按着食盒盖子,神色凝重又郑重的说,
“苏青雨,你等我把话说完再吃!我告诉你,不出几分钟,翌王殿下定会过来的。我就言简意赅的讲几句,你一定要记得,咱们姐弟在这翌王府过什么样的日子,可就靠你了!”
她目光如炬注视着他,
“首先,你一定要对他无比尊重,千万别用言语激怒他,让他想起你刺杀他那件事,这直男小心眼儿,很久以前的事都有可能翻出来找人算账。而且,他可是人称血可漂橹,血可漂橹…你懂不懂,他杀的人比咱俩见过的都多。”
苏青雨的身子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
“还有,”
苏伊桐秀眉一挑,如秋水般清澈的双眸灵气逼人,继续讲道,
“关键是,他若提起我,你一定要告诉他,我…心情…心情抑郁…非常低落的从这后门离开了…最好表现出你很担心我的样子…哎呀,文言文我也不会讲,你自我发挥,听懂了没有?”
苏伊桐语气满是急切,探过身子,牢牢逼视着这张俊秀的脸。
苏青雨听得一头雾水,但一想起翌王还有可能追究刺杀的事,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也不假思索,顺从的一个劲点头。
“好!哦对了…你别忘了一定要自称苏青雨。”
苏伊桐忽的伸出手指,点点他高挺的鼻尖,压低声线,信誓旦旦言道,
“我保证,我给你的这名字,就是你的保护伞,你叫苏青雨,是南舍公主幼年失散的弟弟,你就咬死了这么说,其余的交给我。”
说完,她从食盒中端出一盘红烧鱼,端然摆在他面前。
见那张稚气的面庞,此时此刻紧绷到微微抽搐,连睫毛都在止不住的颤,和范金华一模一样晶亮的眸子,正在坚毅的与自己对视。
明明怕的要死,却还强装着镇静。
苏伊桐“噗嗤”笑了出来,心中暗道,这“花花”简直太可爱了。
可别把孩子吓坏了,没时间了。
她抬手替苏青雨理了理肩上的衣衫,神色转而轻松,
“你也别害怕,我与殿下相处这段日子,发现他也不是胡乱杀人,按我说的做就好。快,快吃吧,这可是我家乡…不,咱们家乡的鱼…我走了…”
她深深望上他一眼,快步流星的从后门离开。
赵宗奕用英锐的目光盯着苏青宇尽是防备的脸,
“公主在哪?”
“回殿下,公主已从后门离开。”
苏青雨回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走了?”赵宗奕忙追问,
“为何,平日来公主总要在此坐到黄昏,为何今日走得如此之早?”
“回殿下,”
苏青雨拱手,神色转瞬阴郁,
“属下不知,但见公主面容憔悴,黯然神伤,想必是有难言的苦楚。”
赵宗奕心中一紧,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年。
肤白如脂,薄唇不染而朱,五官清秀,俊俏中又不失一抹英挺,那双眼睛,如秋水,如寒星,朗朗清澈。
苏青雨心中发毛,眼神飘忽闪躲,小声说道,
“殿下,不如去看看公主。”
赵宗奕颔首点头,
“看来,你甚是关心公主啊。”
“公主…乃是属下的亲人,自然要关心。”
“好——”
赵宗奕朗声赞叹,蓦的抬起手,直把苏青雨惊得连连后退,
“莫怕。”赵宗奕浅笑,拍拍他的肩膀。
视线随即盯住了桌上的鱼,目露喜色,朝着身后侍从吩咐,
“将这鱼给本王端去正堂,本王…”
“殿…殿下…”
苏青雨脱口,连他自己都是一愣,顿了顿,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颤音继续说道,
“这…这鱼乃是…属下的…的…饭食啊…”
“赵宗奕面色一沉,故作严肃道,
“公主乃是本王的王妃,而你是本王的侍卫,此处又是本王的槭临轩,此鱼,无论如何讲,都应属本王所有。”说完,他朝着苏青雨挑挑转身就走。
冷冷瞧着侍从将鱼端走,苏青雨发出一声沉叹。
整个人稍有松弛,顿感双腿无力,喉咙发紧,连连后退瘫坐在凳子上,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全被汗水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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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军场马厩
“宗奕哥哥!”
慕容慈终盼得赵宗奕挺拔的身影,忙欢快的跑了过去,挽住他,
“宗奕哥哥,慈儿这两匹马都很喜欢,正不知如何选。”
他望望不远处的两匹白马,平静开口,
“本王的战马,每一匹都是万里挑一,慈儿若是喜欢这两匹,本王便都送予你。”
“如此甚好,慈儿谢谢宗奕哥哥。”
慕容慈绽放出明艳的笑,眉间眼底皆是满意。
“好,既然马已选了,慈儿便先行回去,本王还要去练兵,骥兄。”
赵宗奕示意一旁的慕容骥跟上,转身欲走。
“不,宗奕哥哥。”
慕容慈紧赶两步拦住了他,
“这马,既是宗奕哥哥所赠,慈儿自当好好照料,只是慈儿不善骑马,怕…怕这马不听我命令。不如…宗奕哥哥带我骑一骑,好不好。”
她用热切的眼神凝视着他,在等他同意。
“本王…”赵宗奕话未出口,慕容慈的眼里已泛起点点晶亮,缓缓念道,
“慈儿知道,那一日,宗奕哥哥就曾与那南舍公主在宛城大街上共乘一马。慈儿与宗奕哥哥从小一起长大,却不曾有过呢…慈儿也要…慈儿也要嘛。”
她的话三分娇柔,七分委屈,赵宗奕一瞬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慈儿,莫要任性…”
慕容骥本想着斥责几句慕容慈,
可又一转念,
慈儿所言也并无道理,
随了慈儿的心意,与殿下多些机会独处,
或许能修补二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