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王府别院
庭院里,苏伊桐长长的望着遥远的天际,天色逐渐暗沉,一点一点,直沉沉的压进心里。
傍晚的风,拂上面颊有一种真切的疼。她的睫毛微微在颤,水蓝的裙纱飞扬,轻薄得如同风中一缕烟尘。
“公主啊,为何不回房啊,天气这么冷会冻坏了身子。”
陈妈甚为担心,取来了一件斗篷,为她披好。
“没事,陈妈,吹吹风让我好受一些。”
苏伊桐苦苦一笑。
“公主近日来,脸色一直不好,可是病了,进房间让老奴给公主把把脉吧。”
陈妈握上她冰冷的手,关切道。
“陈妈,我没事,我就是睡的不怎么好…”
“那…老奴去煮一碗凝神汤来…”
“公主…公主…殿下来了。”
沉花急急赶来。
“什么?” 苏伊桐一怔,来不及多想,忙带着沉花和陈妈快步迎去。
未到门口,他已步伐矫健的向她走来。
随身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芳香,却并不浓厚。
苏伊桐的心头,不由得紧张起来,
“锦儿见过殿下,这么晚了,殿下怎么来了…”她抬头,见他一脸温润如水的平静。
“本王经过别院,便来看看锦儿。”
他微笑,牵起她的手缓步进了正堂。
沉花忙献上热茶,赵宗奕轻抿一口,淡淡赞道,
“锦儿家乡之茶,本王甚是喜欢,味之独到,令人回味哪。”
“回殿下,此茶是陈妈带给我的,并非南舍。”苏伊桐随口答道,
“哦?”
赵宗奕放下茶盏,看向一旁恭敬侧立的陈妈,
“本王记得,你乃是北缙子民。”
“是…”陈妈紧走两步,跪倒在他脚下,
“回殿下,老奴确是北缙子民。”
“你家乡在何地啊?”“在…北缙之南,凤栖郡…此茶乃是老奴家乡的一种草,味苦而清,常饮之,有助于…”
陈妈用止水般平静的语气,慢慢的念,垂在身前的双手,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心间逐渐蔓延遍全身。
她耳边的声响越来越清晰,先是自己的心跳声,随后…风声,哭声…
她又回到了那一天,风如刀割,吹得人睁不开眼,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天空阴云密布,暗沉诡异,如同地狱一般的阴森。
济阳城的百姓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声声恳求哀嚎,在寒风中打转。而她,就混在人群中,亲眼看着闫家九十二口,血光四溅,一个一个扑倒在了刽子手的钢刀下。
血,染红了一地的白雪,
瞬间凝结成冰,
触目惊心的,
红。
而他,北缙翌王,是嗜血的修罗,高高在上,一张冷酷的面孔,不见得任何表情。
杀害自己全家一门九十二口的仇人,近在咫尺,正沉静的听着自己的话,不曾垂下高贵的眼皮朝自己看一眼。
现在动手,再好不过。
此时的陈妈,已然遏制不住胸中愈来愈强烈的仇恨之火,她缓缓的挪动着右手,袖中的一把匕首静悄悄滑落在掌心。
此等良机,如若错过,恐怕难寻。
她紧咬着牙关,眼里划过一道狠厉…
“陈妈。”苏伊桐见她越讲身子便抖得越是厉害,忙走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褪下斗篷,披在了陈妈身上,一脸关切之色。
陈妈忙将匕首缩得更紧,目光躲避着她的脸,低声道,
“公主请放心,老奴无碍…”
“那…回去休息吧,沉花,快送陈妈回房去吧。”
苏伊桐轻轻将她扶起,朝着沉花吩咐。陈妈稳住心念,抬头迎上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眸,点点头,淡然一拜,随着沉花离开了正堂。
正堂之中,只有她和他。
她低垂着眉眼,不敢与他对视,而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两个人静默许久,苏伊桐终是忍不住尴尬,长长的吁了口气,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冷言道,
“天色已晚,殿下还在我的别院中,恐多有不便吧,还请您…回府去吧。”
她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愈发异样,
“省得…慕容小姐知道了,又来教育锦儿尊卑有别,平添一些虚无缥缈的罪责,我可担当不起…殿下还是…”
话没说完,她已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锦儿…莫要再吵了好吗…”
赵宗奕用热得发烫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喃喃念着,
“锦儿,本王知你心中有怨,本王…实在不知…怎么才能说的清楚,锦儿…”
他嗫嗫嚅嚅,欲言又止,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唤。
他的胸膛结实无比,整个人都在向外散发着融融的温暖,听着他温言细语,念自己的名字,苏伊桐心中顿时涌来一股酸楚。
这一切与他无关,都是自己,处心积虑的作…
对于他,她真是满心的愧疚…
她静静的伏在他怀里,直感身子逐渐变得温暖,这种暖,令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什么都不再想,意识也开始有些混沌,几日来始终紧绷着的神经,一点一点松弛下来。
怀里的她,犹如一只温顺的小羊,恬静而乖巧,纤柔的身子,伴着呼吸,微微起伏,散发着幽幽的兰花香,一切,美得不真实。
赵宗奕早已情不自禁,他轻松臂膀,低头凝视着怀里的人儿,手抚上她白皙如玉的脸庞,指尖,轻柔触到了她的唇,他微眯双眼,滚烫的气息直扑她的面颊。
眼神,那般温柔迷人,苏伊桐竟觉得,自己的身子马上就要融化在他怀里,这种幻觉,恍惚又迷乱,甚至,几分沉醉。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臂膀,身子开始颤颤发抖。
刹那间,她又看见了那一袭白衣胜雪,真真切切刺人眼目,那个如冰般冷漠的男子正淡淡的望着自己,又随即垂下眼眸,转身欲走。
“不…不要…”
她挣脱出赵宗奕的怀抱,跑出正堂。
“锦儿。”赵宗奕追着她来到庭院,轻扯住她的手臂,解释道,
“锦儿…莫怪…方才是本王意乱情迷了。”
苏伊桐慌乱无措的用双手遮住羞红的面颊,摇着头不住的念,
“不,不,不怪你,是我,我有问题…我真是疯了…”
“锦儿…究竟是何事…” 她在他面前,就像受了伤的小鸟,惶然无助,步步后退。
赵宗奕心生怜爱,微抬手臂上前,想去安抚。
“不…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苏伊桐又退了两步,赵宗奕无可奈何,
“锦儿,这…锦儿为何…总是如此惧怕我,本王…一片真心,锦儿看不到吗…”
他停在原地,紧紧蹙着剑眉,一双朗目逐渐暗了下去。
“我怕,我就是怕…”
这一句怨,脱口而出,泪也随之划落,长久以来心中那些反反复复的拉扯、越来越浓的恐惧、愧疚还有委屈,在一瞬间,化为一股无名的怒气,爆发了出来。
她捂着耳朵,兀自大声念着,
“我未来的夫君,随时可以将我鞭刑、流放、贬为奴婢、打入冷宫、还有处死…我是要嫁给殿下,可我的性命也攥在殿下的手里,随时会死……你要我怎么可能不怕…”
“锦儿…”赵宗奕伫在那,怔怔无言。
苏伊桐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方才将话一股脑的全都吐了出来,此刻自己的心,紧张到快要炸裂开。
她什么都听不到,除了急促的呼吸声。
恍惚间,一股温热抚上手背,是他,正满眼心疼,探着手臂,一点一点轻轻触碰她。那么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正在万丈悬崖之边,稍有不慎,便会坠下去。
终于,他握上她的手,越来越紧,英朗的面容随机浮出释然的微笑,柔语道,
“锦儿,莫怕,本王不会伤害你,亦不会让别人伤害于你,本王…”
“那慕容慈呢?殿下?”
苏伊桐迎上他恳切的目光,眼眸晶亮,
“锦儿…有本王在你身边,你何需惧怕她…”
苏伊桐轻轻叹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向着他近了两步,朗朗言道,
“殿下常年征战在外,留我与那慕容慈独处于槭临轩之中,殿下真的能保证,慕容慈不会加害于我?她从我到北缙的第一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难道殿下能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吗?”
拂面而来的风,是一股彻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