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天水郡醉仙楼
醉仙楼,天水郡最豪华的酒肆。
“孔大人,有请——”
守将段隆一袭素罗便装,恭敬一揖,面色如季春和风。
朝中钦差孔大人,温笑着拱手还礼,二人挑了个雅座,临窗而坐。
小二很快摆满了各色佳肴,斟满了上好的杏花酒。
孔大人一边浅饮杯中酒,一边询问着段隆上任以来,在天水郡的作为,言谈之间颇有赏识之意。
特别是听其讲到,一月前带兵马剿平山匪,生擒贼匪之首,还一方百姓安居,官道太平,他更是抚掌,赞不绝口。
面对如此夸奖,段隆起先还受宠若惊,恭敬局促,然几杯美酒下肚,面上渐露红光,话也谈得轻松缓和起来。
孔大人为段隆斟杯,由衷的说道,
“既然,擒到的乃是群贼之首,其人又暗囤兵马,肆机谋反,段将军不如将此重犯,押去梵林城,若是审出了什么机要,岂不胜过,在下于圣上面前千言万语。想段将军前途必不可估量啊。”
闻得此话,段隆心中喜滋滋的乐开了花,豪情万丈的说了一通为朝廷效劳,万死不辞的慨言,将杯中酒一口吞下。
恍惚间,往楼下一瞟,见街道上聚集了不少老百姓,这才意识到,今日,正是将那贼首游街示众之日,便得意的给孔大人斟了杯酒,邀他一看。
二人连饮了几杯,段隆皆一饮而尽,兴致正浓,忽听得楼外喧声大起,本想着是木笼囚车到了,探身往窗外一望,不禁心下大骇。
长街上,但见一伙头戴墨竹笠,黑布蒙面的黑衣男子,正与押解的官兵打斗,“乒乒乓乓”兵器磕碰之声,不绝于耳。
百姓四散逃窜,拉囚车的马,也因为受了惊吓,连连扬蹄嘶叫着,场面混乱不堪。
黑衣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不过片刻,官兵们一个个皆被砍倒在地。
“不好!有人劫囚!”段隆大喝,
在钦差大臣的眼皮子底下,犯人若是被截,不光会颜面扫,还错失了向朝廷邀功的大好机会,这帮狗胆包天的逆贼。
想到这,段隆怒火中烧,提刀匆匆的冲出了酒楼。
刺客们刀法精纯,招式凌厉,冷冷的寒光尽是凶狠的杀意。
段隆武功虽非等闲之辈,但在呼呼生风的刀影中,已然是寡不敌众。
眼看囚车的锁链即将劈断,援军未到又分身无术,段隆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御风而下,落于囚车之顶,“刷刷”两道银闪,两名刺客惨叫倒地。
衣袂翩翩如雪,剑光流转似电,霎时间,血光四溅,哀叫连连,白衣男子的招式宛若凌波飞鸟,速度极快,又灵动轻盈,淋淋杀戮,竟犹如抃风起舞。
未识来人之貌,段隆便笃定,是那一日“虬龙坡”助自己脱困的白衣侠客。
他心中大喜,随即更加凝神定力地应战。待到官兵赶来,收拾残局之时,那白影一纵而去,瞬间消失在围观的人潮中。
“哎!”段隆脱口长叹,心中暗道,此人武功高深莫测,义胆侠肝,若能收于麾下,为我所用,如得千军…
送走了孔大人,段隆便派人四下探寻这位白衣侠士。
数日,皆不得其踪,就在其心灰意冷之时,却在玉鹭桥畔与“恩公”不期而遇。
人群中,一白发老者跪地不起,情绪甚为激动,许是怕救命恩人会兀自离去,老者的手牢牢扯着那抹白袍,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的言道,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救了我全家人的性命…”
“老人家快请起…”白衣男子将老者搀起,话少许,又掏出些银两,塞了过去。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皆竖起拇指,朗朗称赞。
段隆几步走近,邀他茶楼一叙,迫切之情溢于言表,见男子犹豫,段隆恨不得效仿那老者,也抓住他的衣袖不放。
几番推辞,男子才与段隆一起迈进了茶楼。
一壶清茶,段隆将心中积蓄已久的感激、失之交臂的遗憾,苦苦寻觅的迫切,讲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白衣男子颔首静听,默而不语,只是嘴角含着恭敬的浅笑。
段隆说得口干舌燥,连饮了几口茶水,顺理了气息,望着面前这俊朗出尘,卓尔不群的男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思量半天又缓缓开口,
“本将一向对武功高强,替天行道的江湖豪客甚为钦佩,几次得英雄出手相助,乃是本将之福哪,本将…与英雄相谈甚欢,心绪激动难平,欲与英雄结为金兰之交,异姓兄弟,共护这一方百姓安平,不知…英雄…意下如何啊。”
男子拱手,淡淡道,
“在下乃闲云野鹤之身,逍遥自在惯了,不爱俗扰,还请将军见谅。”
段隆会心的点头,又慨然道,
“本将对英雄之心,绝非想用功名利禄束贤才为己用,只想与英雄一起为天水郡乃至南舍百姓,共做一番事业。”
他沉静如水的眉目,似有一丝涟漪,段隆心中窃喜,赶忙抓住机会,将胸脯拍得震天响,几番厥词振振,令他不禁点头…
玉鹭潭水深千尺,不及英雄相惜情。
那一年,柴文训被他招为门客,押送贼首前去梵林城,后受封为近身侍卫。
段隆安内攘外,平乡绅治恶霸,修河堤排水患,得罪了不少奸臣权贵。
柴文训暗中保护,一次次解救段隆于危难之中。
短短三年光景,
天水郡守将段隆,已遐迩闻名,如众星捧月,受一方百姓拥戴。
如他这般身怀绝技,又侠肝忠义之人,段隆自然视为左膀右臂,凡有大事,必交于他。
亦包括,护送他的爱女,前去北缙…
“玉…玉鹭桥…”段隆匍匐在地上,止不住的喘,目光是无尽的空洞,如万丈深渊般的绝望。
忽然,他扯住柴文训的衣袍,带有一丝侥幸的渴望,央求道,
“求求你…看在…韵锦…韵锦的…情面上…饶…饶我…”
一枚朱红色的药瓶,从柴文训指尖脱落,坠在地上发出了空灵悦耳的脆响。
段隆忙拾起来,不假思索的将瓶中之药一饮而尽。
“谢…谢…”
话没说完,浑身又痛痒难耐,伴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蜷缩着微胖的身躯,疯了一样撕挠着自己的皮肉,口中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浆。
柴文训蹲下身,淡淡念道,
“若父女情深,又岂会视她如玩物,送于千里之外。”
他注视着段隆,犹如一只夜空中的鹰,恶狠狠瞵望自己的猎物,忽的,喉咙中振出如鬼魅般的冷笑,令人毛骨悚然。
那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到青筋暴起,嘴角微微抽搐,止不住的摇头。
良久,柴文训起身,缓缓朝门口走去,幽冷的眼眸,隐着星星点点凄怨的光。
“少…少宫主…”
段隆探着手,拼了命的捞着。
“百会穴按五次,气海穴按六次,膻中穴按四次,便可舒缓痛楚,止痛之后,来城外见本座——”
梵林城西郊
段隆拖着疲软的身子,一步一步的向前挪。
忽然,扑棱棱连串异响,惊得他一颤,头顶有一只黑色大鸟,呜咽着振动翅膀,盘旋没入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幽暗覆盖下的密林,薄雾霾霾,鬼影憧憧,万物狰狞扭曲。
窸窣声,似冰冷诡笑,令人胆战心惊。
“少宫主…少宫主…”
段隆眯着眼,警惕的四下张望。
恍惚间,面前黑影一晃,“啊——”他惊叫着后退,瞳孔中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英俊面孔。
此时,凛若寒霜,毫无表情。
段隆跪在几寸高的枯草中,止不住的叩首,伴着苍凉的“沙沙”之音,声声求着,“少宫主饶命,少宫主饶命…”
柴文训不语,只兀自望着远方的暗沉,发呆,不过一会才道,
“本座说过,绝不会向自己的同谋下毒。”
“段隆愿…将王位献于少宫主,为灵隐宫,为少宫主效力,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又是一阵幽冷的笑,
“本座对陛下之位,没有兴趣。”
段隆扯住他的黑袍,急不可待的追问,
“少宫主要什么,要什么,我都愿意做,求求少宫主,赐我…赐我…解药…”
柴文训迎着他崩溃的目光,嘴角微扬,
“你且下令,以麟木,造三十万军之器,并封本座为国师即可。”
“这…这…麟木… ”
段隆的眉毛霎时间拧做一团,又骤然舒展开来,叩首道,“
少宫主放心,我…即刻便办,即刻便办。”
“少…”抬头瞬间,段隆忽感一颗冰凉的丹药被射入口,不自觉的咽了下去,
“少宫主…”
他失声大叫,面前,已空无一人。
“你按本座吩咐去做,方可保住性命,如若不然,没有解药每十日便会毒发,必死无疑。”
他的声音,远在天际,又似碎念在耳旁。
只听得“扑通——”一声
段隆斜斜的瘫坐在腐草枯枝中,
就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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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缙翌王府云粼轩
王妃放下手中的茶盏,凤眼微抬,不紧不慢语道,“奕儿从清晨候到此时,又与为娘说了这么多,可是…想要悔婚啊?”
“是。”华椅上的赵宗奕起身,拱手言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王妃缓缓欲起,赵宗奕忙上前搀扶
“母妃小心。”
她颔首,目光却果断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