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国师府
疏疏落落几点夜星,撒在幽兰的天幕里。风带着微凉,吹得树叶簌簌的响。
一黑影悄无声息的潜入这座气势恢宏,冷清宁静的宅院。兜兜转转,来到书阁门口,里面灯火通明,映着一弧影。
黑衣人轻轻的在纸窗上戳了个小洞,往里窥望。但见一男子,身着红褐色锦袍,伏案阅读。
那男子全神贯注,如玉雕琢般精致的面孔,被灯烛的暖光,照得愈发温润儒雅。
忽然,一道翠影,攀上男子肩头。
是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停在他耳边吐着鲜红的芯子,引来男子一阵酥痒,抬手从案上的点心上抓了几枚豆子,托于小蛇身前。
小蛇满意了,大口大口吞着。
男子目光柔和的看,指尖轻算,温语道,“七世修为,不出三载便得以圆满。想来,在下与上仙所聚之时光,已所剩不多了。”
小蛇闻得此话,立刻将口中的豆子吐了出来,又缠上他的脖颈,恋恋不舍。
男子浅笑连连。
黑衣人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道,都传这新任国师,通晓妖术,诡秘莫测,
看来…果不其然,竟能与蛇通语。
恍惚间,房内传来朗语。
“若上仙对在下亦有不舍,”男子浮着诡异莫测的笑,慢慢语道,
“还请替在下,招待来客——”
话音刚落,翠影化作碧闪一道,倏的穿透窗纸,直朝黑衣人扑来。
黑衣人被这突袭,惊得措手不及,“啊——”的尖叫,小蛇正顺势钻进其口中。
黑衣人捂着脖颈栽倒,身子剧烈的抽搐,喉咙中不断发出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嚎。
黑裙如烟,夏雪鸳飘身而至,她在那垂死挣扎的躯身前,缓缓踱着脚步。
终于,庭院恢复了寂静。
黑衣人睁着胀满血丝的双眼,嘴巴张得硕大,待小蛇钻出,那狰狞痛苦的脸,霎时间散发出恶臭,整个人迅速化为一具干瘪枯黑的尸身。
“这是何人?”随后赶来的暮寻,诧异道。
柴文训推开房门,缓步来到近前,往那尸身上瞥了一眼,
“此人名叫潘冼,乃是南唐国军驾前宠臣。”
“哦?”夏雪鸳嗤之以鼻,“这段隆已然剩了半条命,还敢派人夜探至此,真是不知死活。”
“段隆是断然不敢,想来,侍卫摇身成为国师,受皇命出使栾国,朝野四下定颇有微词。如此人一样自作聪明之辈,这几日当络绎不绝…”
夏雪鸳掩嘴轻笑,“甚好,螭龙便能吃得好,亦多些功力。”
柴文训点点头,又朝暮寻问道,“可安排妥当?”
“请少宫主放心,属下已传令回宫,相信七日,人马便会赶到,少宫主…”
“嘘!”夏雪鸳秀眉轻挑嬉笑,
“这是国师大人,哪里有少宫主,我们好容易在大人麾下谋得差事,你可不要乱讲话。”
暮寻一怔,又无奈的摇摇头,漾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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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
栾国金銮宝殿
政事厅内,九级玉阶龙椅之上端坐一人,黑色镶金龙腾锦袍加身,外披黑色滚锦鼠毛边的貂裘斗篷。
正是雄霸南土的枭雄——栾之国君。
已过花甲之年,依然威风不减,雄姿英发。
案上公文奏折堆积如山,皆是些边关奏报,以及文武重臣上书的北讨缙土之谋策。
栾主细细的翻阅,愁眉微蹙。
一个小太监手托文书,跪倒道,
“启禀圣上,南唐新君派国师…前来拜见…”侯了片刻,未闻得回应,小太监抬眼皮偷偷朝上望去,见栾主仍聚精会神的阅着,只得将文书捧过头顶,怯怯的续了句,
“圣上…人…此时已到了…殿外。”
栾主视线始终未离开手中奏折,只手一扬,不耐烦的吩咐道,
“打发走便是。”
小太监忙应和一声,退了出去。
不久,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骚乱之音,栾主握着狼毫笔的手不禁一颤。
那声响似人声、脚步声、兵刃落地之声细碎交织在一起,又出人意料的短促。
转瞬,便平静如初。
等上片刻,栾主燃眉微蹙,朝身旁的老太监吩咐,
“去看看,出了何事。”
老太监还未去到门口,“吱嘎”一声,门被从外轻轻推开,一个身穿褐紫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而入。
老太监指点来人,
“你是何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擅闯…”一枚弹珠“嗖”的击中脖颈的穴道,老太监撑着硕大的眸子,直直栽在青石地上。
栾主大惊,
南舍,山峦叠嶂于外,平川坦地在内,本是弹丸小国,却地势绝佳。
可惜徒有繁林盛锦,鱼米畜牧,却兵寥将寡,不堪一击。
只因其地势险要,栾与北缙又征战连年,才无暇发兵攻占。
而此时,政事厅外足有百名金甲武士守卫,此人竟能不费吹灰之力,转瞬闯身至此,绝非等闲之辈。
他将手中奏折撂下,定睛细细打量着玉阶下,从容近前的男子。
面容俊朗而儒雅,可如星辰般的瞳孔中,尽是锋芒。褐紫华服灼灼,人却如罩冷焰,幽幽散发一股孤冷又威仪的气质。
柴文训略微附身,作揖道,
“南唐国师参见陛下——”
见来人并未行大礼,栾主强耐着心中怒意,沉言开口,
“南唐?想那苏威也算得上胆略兼人之辈,倒让个连战场都未曾上过的边关小将,偷换了天日。”
栾主冷笑,鄙夷的面容浮上一分悲悯之色。柴文训直起身,淡淡回答,
“陛下,自古群雄逐鹿,弱肉强食,乃天下道。”说到这,他朝南唐的方向恭敬拱手,
“我主圣上天赋异禀,得天助顺民意。登基以来,大赦天下,废陈条立新律。广纳谏、减赋税、修建水利。如今南唐一派臣民归朝、欣欣向荣之势。圣上特令在下入栾土,以交。”
“以交。”栾主又是冷笑,
“弹丸小国,置锥之地,从来只有借兵求庇,以何为交?”
柴文训迎着他不屑的目光上前两步,
“陛下,南唐虽小,所谓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为善国。想栾土辽辽千里,兵强马壮,与缙交战亦连失四城…”
望见栾主面色徒然阴沉,柴文训微微一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傲骨峥嵘,又坐拥雄师百万,各个骁勇善战。战而不胜,也仅是棋差一招而已。”
栾主冷哼道,
“孤王与北缙连战多年,皆败于其主帅狡谋诡诈之下,那赵宗奕年纪尚轻却尽是些花花肠子。”他眼底闪过掺杂着敬畏又鄙夷的光芒。
“所谓兵不厌诈,北缙即善谋略,陛下亦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在下怀蕴良计,特献于陛下,栾军必势得益彰,如虎添翼。北伐缙土,挥军直指宛城,乃指日可待。”
栾主一怔,垂目望见这年轻的南唐国师,脸上正漾着慧黠而自信的浅笑,一副乾坤在握的笃定。
“说得简单,孤王如何信你?”
他剑眉轻挑,
“两国相交,为表诚意,在下替陛下夺回郾、胤、戌三城,如何?”
栾主缓步走下玉阶,于他面前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柴文训。”
“你…你姓…柴…”栾主神色大有惊诧,目光霎时变得悠长而深远,语重心长的念,
“柴…文训…柴文训…”
柴文训听着他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沉静的面容不露声色,
“国师需多少兵马?”
“两万精兵即可。”
“两万?恐太少…”
“足以。”
栾主虎目撑得硕大,注视着这漠然如冰的俊朗面庞,他的眸光深如渊潭,诡秘莫测。良久,
滦主愁眉瞬展,笑声爽朗的赞道,
“好!得国师相助,孤王定能一统天下,到那时,定将故土归还于国师——”故土二字,讲得意味深长。
柴文训恭敬拱手,郑重其事朗语道,
“柴文训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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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土夜
茫茫苍穹,昏暗无边。
他一步一步走上巍峨高耸的瞭望台,朝北远眺。
那是,家乡的方向。
风起,黑袍浸入沉沉夜色,思绪如涯,无止境的坠落…
柴文训缓缓闭上眼,一滴热泪,翻滚而落…
良久,他长吁了气息。
眼底,映着的点点星光,转瞬化作决然狠厉的冷焰。
北缙翌王府别院
傍晚时分,
沉花轻步踏进闺阁,将房门反锁。来到床前轻声唤道,
“公主,公主,殿下走了。”
苏伊桐睁开眼,支着虚弱无力的身子,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别院青灰的院墙,朱红色殿脊,苍绿的松柏,皆安详沐浴在玫瑰色的晚霞之中,而从翌王府方向飘散来的娓娓诵经之音,此时仍然如高山溪水,潺潺流淌至每寸角落。
今日,当是第十四天了吧。
那日之后,苏伊桐一病不起。
浑身松软,昏昏沉沉,恍若坠入飘渺虚无的混沌之境。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如同被困在一个冗长的梦里。
那梦里,人影憧憧,有王妃的笑靥融融,朝她招手,她正欲近前,忽嗅得幽幽饭菜香气,回眸,便见陈妈在东厨抹着头上的汗水,面前蒸烟腾腾,菜香四溢。
待烟渐散,二公子儒雅颔首,琴弦轻颤,琴音便犹如天籁,从他指尖缓缓流淌…
而赵宗奕则是浑身素白与她并肩听着琴声,眉目含笑。
耳边,响起他的柔语轻唤,
“锦儿…锦儿…”
那声音,越来越近…
霎时间,赵宗奕双目如刃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