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城北门
高高的城楼之上,火把通明,戒备森严,足有几十个滦国哨兵背弓挎剑,驻守于此。
他们有的沿着城墙来回踱步,朝城下巡视,有的则手持长矛,把守在拐角处,警惕的向远处眺望。
从城门正上方的围墙上,垂着一根粗大的锁链,悬着敌将洪霸之首级。
此处乃重中之重,由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卒,日夜接替,轮番看守。
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听城里传来更鼓之音,已是五更,哨兵们纷纷为这无惊无险的又一夜,暗舒口气。
此时,城下来了十几个换岗的兵卒,其中一年轻男子满面堆笑,朝着哨兵一个劲儿的拱手,
“弟兄们辛苦了,辛苦了。”
一个哨兵认出此人,笑道,
“嘿,这不是砣娃子嘛,回来啦!”
男子凑上前,“回来了,回来了,俺娘病好的差不多了,听说弟兄们都来了胤城,我连夜往这赶,昨日才进的城。”
那哨兵颤了颤鼻翼,似嗅到什么,
“你这小子,身上带着啥。”
砣娃子一面呵呵的笑,一面卸下后背上的鹿皮包袱,霎时间香气扑鼻,引得众哨兵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这是俺家乡的白面芝麻饼,带来给众位弟兄尝尝,守了这一晚上,甚是疲乏,这终于换岗了,来来来,甭客气。”
哨兵们个个喜笑颜开,整晚紧绷的神经,霎时间松弛下来,香喷喷的面饼被一抢而空。
砣娃子热情的招呼着,时不时的朝挂锁链的地方,望上几眼,有四个兵卒仍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嘴角带着笑意,抖了抖裹饼的鹿皮往腰间一塞,溜溜达达的靠了过去,
“几位大哥,这换几位岗的还没来啊?”一兵卒横眉立目的喝道,
“你是何人,休要呱噪。”
“哎呦,”砣娃子一愣,尴尬抱拳道,
“想必这位大哥是新入伍的?竟然不认得俺?”
一个哨兵嚼着饼路过,笑道,
“人家是随哈逻赞将军从皇度里调来的队伍,不是咱边关的兵,自然不认得你。”
那哨兵指着砣娃子介绍,
“这可是冷将军的远房表侄,平日里爱偷懒打趣,入伍三四年,就只混了个小小的队率,手底下就五十来号人,却特别的关照。”
闻得是将官的亲戚,士卒面色稍缓,此时,又有几个哨兵近前,七嘴八舌的向自己介绍,可见这砣娃子军中的人缘甚好。
他随即点了点头,犹豫了犹豫,接过来砣娃子手里的饼,分给了其他三人。
城楼之上,紧张的气氛也随之逝去。
一缕晨光破晓,薄如轻纱般的雾气,缓缓消散。
砣娃子与几个兵卒闲聊得起劲,脚下则一步一步缓缓的往拴人头的锁链处挪。
忽然,“哗啦”一声锐响,几个兵卒霎时间打了个激灵,齐出手阻拦,
“小兄弟,这可不能乱动,快放下!”
兵卒神色惊慌,一面警告,一面警惕的望向不远处的瞭望台。
砣娃子并未松手,反若无其事的将那锁链向上提,口中呵呵笑着,
“俺在战场上,亲眼瞧过这洪霸,马上如同半截黑塔。活的时候,壮得好似野兽,没个人样儿,俺心想,这死了,脑袋肯定也比一般人有份量,就想掂量掂量。”
他说得漫不经心,可双手的速度却极快,眼看着人头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支丕脔箭斜飞而来,速度极快,众人就听得“咯噔”脆响,燕尾状的箭头将锁链瞬间割成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砣娃子身形闪晃,扑棱一下翻出了高墙。
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瞬便消失在眼前,众兵卒皆大惊失色,正欲叫嚷,顿感视线模糊,脚下松软,摇晃了两下,纷纷斜倚着城墙瘫倒在地。
火凤翻出墙外,用双腿紧紧夹住固定在墙头的锁链,整个人倒挂金钟垂在城楼上,他扯下腰间鹿皮,迅速将手上的人头包好,斜背在后。
随即直起身子双腿猛然一蹬墙壁,人如灵燕般腾空而起,展着双臂,向城西飘去。
与此同时,慕容骥胯下枣红马朝城下疾奔,在几丈之外,迂回绕过城门,向西而去。
刚落于马背之上,火凤忽然感觉肩膀一阵生疼,回头瞧去,霎时间冷汗涔涔。
但见一黑袍男子飞在半空中,速度极快,就像猎食的鹰紧追在后,冷目,杀气逼人。
“快!有追兵——”火凤惊呼。
慕容骥顾不得回头,双腿施力,纵马疾驰,终将黑衣人甩掉,钻到了一片茂密的香樟树林。
火凤纵下马,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这哪门哪路的轻功,好生厉害!”
“你可知那人来历?”慕容骥问。
“滦主收了个元帅,乃是南唐主驾下国师,此人,想必是那国师的手下。这几日皆守在瞭望台上,早知绝非泛泛之辈,竟没想到有此等身手。若是没有骥兄相助,恐怕今日我…难以脱身。”
慕容骥牵着马,警惕的环顾四周,
“此地可安全?”
“骥兄放心,随我来便好。”
二人在林间,东拐西拐,眼前闪出一片空地。
彭武正焦躁不安的在马队前踱着步,一见二人来了,喜出望外的奔了过来,
“怎么样,可是成了?”
与此同时
头顶掠过一阵幽风,来人正是夏血鸢。
“参见护法。”
夏血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那人头可是在你眼皮底下丢的?”
暮寻面露愧疚,拱手回道,
“是…”
“你要我如何向文训交待?还不快追。”
“是,属下遵命。”
二人跟着马蹄印追寻,来到这密林前,印记随即不见,夏血鸢急追入林。
但见一株株粗壮的香樟树,奇形怪状的树枝,似蛟龙般盘绕生长。一束一束笔直的光线,从头顶交织错落的枝桠间刺进密林深处,照耀着地面厚而松软的落叶。
两人在林间行了百余步,暮寻突然惶惑起来,这东转西拐,四周景物却似曾相识,兜兜转转,仿佛又绕回了原地。
“护法,此地有诡。”
夏血鸢仔细的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的树下,皆东一簇西一簇的插着一人多高的蒿草,中间还零零散散堆放着一些石头。
她凝神思索片刻,说道,
“看来,对手还真不简单,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跟我来。”
她低下头,口中絮絮念着咒语,一面走一面数着脚下的步子。
时而眼前有路,她却视而不见,拨开针刺密布的荆棘树丛,从缝隙间钻过去。
时而小山似的石堆阻路,已是尽头,她却纵身跃过,背后果另有玄机。
二人就这样东一拐,西一拐的转了半盏茶的功夫。
夏血鸢终于停下了脚步,指着面前一棵巨大的香樟树说道,
“此处便是出口,其他地方都有机关。”
她一跃飞上高枝,又燕子般纵出了两三丈远。
暮寻步步紧跟,待足尖落地时,已发现周遭景物焕然一新。
“护法果然聪慧过人。”他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意。
夏血鸢洋洋得意的笑道,“雕虫小技,怎能困得住我?”
“护法,”暮寻又道,“此人混在滦军队伍中,竟无人察觉。方才出手明明击中他,却不见其受伤,又会摆五行八卦阵,可见绝非一般武将,护法莫要轻敌才是。”
夏血鸢微怔,“竟有此事?”
她略一思量,点头继续朝林深处行进。
空地之上
大树下,火凤才将身后的包袱卸下,彭武便迫不及待的要去解。
“慢着。”火凤紧蹙剑眉,一面低语一面舒展着肩胛骨。
“你受伤了?”慕容骥关切道。
火凤摇摇头,
“暗器…并如大碍。”
彭武朝火凤后背仔细的好一番察看,除衣衫微微破损外,再无其他伤痕。他没好气的怨道,
“嘿!别胡说八道啊,分明没有伤口,哪来的暗器。”
“你懂什么?”火凤脸上浮出一丝得意,
“此乃刀枪不入也。”
“嘿嘿,你当俺是三岁孩子糊弄呢,你有多少本事,俺还能不知道,什么刀枪不入,少蒙人!”
火凤不再答话,用手指捏着鹿皮,小心翼翼的欲将包袱敞开。
彭武忙蹲下身子,全神贯注的盯着看。
就在此时,慕容骥敏锐的察觉到,空气中,似有微微异动,
“躲开!”他急喝着将二人扑倒在地。
嗖嗖嗖,三枚暗镖擦身而过。
紧接着,几名武士突然栽落下马,喉间,鲜血直涌。
马队一阵大乱,众人皆剑拔弩张,向头顶扫视,纵横交错的枝桠中,空无一人。
氛围骤然诡异,晨光照耀的树林,笼罩在一片阴森的气息中。
火凤眯着眼睛,警惕的四下观望。
忽然,闻得耳边有“嘶嘶”细响,恍惚间,自己不知何时已至身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不远处,一团血红色的光晕,忽明忽暗。
他不自觉的迈开步子,愈走愈近,雾气骤然散去,就听见身后一声呼唤。
“臭小子,给本王站住——”
火凤大惊,
殿下?
他急忙回身,但见赵宗奕一身素白锦袍,正手捧着一楠木锦盒,朝自己而来。
“锦儿心思重,你切莫惊吓了她,否则本王定不会饶你!”
火凤心中又是一颤,再看看自己身上,正是当日送琴去槭临轩时,所扮的侍从模样。
他恍然大悟,扬起笑意,
“殿下放心,火凤哪敢得罪公主殿下。这…是给公主的?”
赵宗奕将锦盒打开,霎时间,一团金光耀眼夺目。
“这…这是何物?”火凤目放奇光。
赵宗奕将那金光展开,呈现在他面前。但见一件金丝织成的薄衫,晨光下如蝉翼般轻盈通透,随风轻舞。
火凤看傻了眼,啧啧称赞,“殿下可是让我给公主送去?”
“此物乃诸夏供奉,玄丝金甲,刀剑不入,水火不伤。你此去异族山高水远,凶险难料,且将它穿在身上,以保万无一失。”
“给…给我的…”
火凤双眸晶亮,直直望着赵宗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