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侧殿
缙帝赵崇琰龙颜大怒的端坐在龙椅上,威仪的虎目中尽带着责怨,几个宫女太监缩头缩脑的站在角落里,皆噤若寒颤,连大气都不敢喘。
若大的殿宇内,透着一股乌云压顶般的窒息。
“圣上…”
林禄海打破僵局,赔着笑脸奉上一盏热茶,
“这…奕儿也跪了大半天了,圣上让他来,总得…总得训上两句…”
哗啦一声,有道奏折从龙案上划出一条明黄色的弧线,摔落在赵宗奕面前。
“你让他自己看——”赵崇琰怒喝。
赵宗奕拾起奏折,
原来,平王赵崇瑜早将三城陷落之责归咎于翌王好大喜功、骄将洪霸蔚迟疏于防范。
而外甥武胜之所以弃城,乃为诈降,只痛惜施策未成,为国捐躯。
看到奏章末尾,竟还有数名边关小将,为其证言。
赵宗奕简直哭笑不得,想自己这位叔父,封号为“平王”,平日里养尊处优,一副清心寡欲之态。
可这结党营私、指皂为白的诡事,暗地里确是做得不少。
自己尚顾及叔侄情分,没将那武胜献城投敌之细奏禀,不料,却被其反咬一口。
赵宗奕摇摇头,
“圣上,三城之败,确是奕儿之过,奕儿甘愿领罪受罚。但胤城守将洪霸、副将蔚迟一向尽忠职守,从未疏忽。胤城一战,此二将及三千骑兵,皆以一敌百,殒命殉国。奕儿曾派人查看,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尸身上皆有多处刀伤,更有甚者断臂残体,抱着滦兵同归于尽。英勇悲壮,可歌可泣。”
赵宗奕眼圈已然泛红,正色道,
“奕儿绝不容别有用心之人,肆意蒙尘——”
迎着赵崇琰凛然如冰的目光,赵宗奕将武胜因强抢民女被自己刑责,从而怀恨在心,私调胤城兵马,又贪生怕死献城投敌,致洪霸寡不敌众,腹背受敌战死疆场的经过,原原本本诉了出来。
赵崇琰威严的面容,罩上一层悲恸之色,朝着赵宗奕扬了扬手。
见赵宗奕神情激动,跪在原地不动,心疼万分的林禄海几步奔到了近前,
“奕儿,快,圣上让你起来呢。别愣着啊,还不快起来。”
“朕知道,你痛失挚友悲愤难平,”赵崇琰沉叹一声,
“二十年前,朕与你父王何尝不是这样,血战裕阳,天人永隔。朕将你视为亲生骨肉,寄予厚望,望你在朝中立威立信,将来成为一代明君。你既然知道三城陷落必引来微词,却还放任骥儿与彭武意气用事,莽撞出兵。”
赵崇琰冷哼,继续呵斥道,
“慕容家五百精骑,乃三军之耀,折一成是何等的代价?你倒好,不为重振军心收复失地费神,竟为一个女子调动禁军,兴师动众的…的…”
许是愈说愈气,赵崇琰竟一时语塞。
林禄海忙接茬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奕儿毕竟年轻,行事毛躁了些。奴才听闻这放水灯乃南舍小国的祈福仪式,在民间甚为普及…”
赵崇琰怒意更盛,猛然拍了下龙书案,惊得林禄海身子一颤,咄咄逼问道,
“一个弹丸小国平民百姓之举,至于连夜布军开凿冰面——”
“哎呀圣上,您容奴才讲完。”林禄海小跑两步绕过书案,来到赵崇琰身旁,细声道,“奴才打听过,这放水灯的习俗,有个说法,灯要漂得远啊,祈福之愿才会实现。奕儿放灯,一来是为北缙为圣上祈福,二来是想缅怀逝去的…逝去的至亲挚友啊。北缙的气候那和南舍迥然不同,奕儿一片孝心,才派兵将河水通顺畅,若是…这灯受了阻碍,那可是不祥之兆…对圣上不敬啊。”
“林禄海,你休要袒护于他!他就是如承恩侯所言,被美色迷惑,失了心志!你让他讲讲,现在当如何堵住朝野四下,悠悠众口。”赵崇琰脸色阴郁,直瞪着赵宗奕。
赵宗奕又跪了下去,铿然言道,
“兵败便是兵败,陷三城、损良将,奕儿身为三军统帅,难辞其咎。奕儿已查出从滦使被杀到如今,幕后主使之徒,奕儿愿自贬为将,前去边关,亲自镇守,不灭滦军誓不还朝——”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
林禄海又跑回了赵宗奕身旁,语气异样的埋怨,
“圣上只是让你为败兵一事,在朝堂上给个说辞。谁让你自贬身份,去边关了。圣上难道不知道,胜败是兵家常事,你连年征战,到头才能在宛城待上多久,圣上哪能舍得你。你这孩子,赌得什么气,快,快起来。”林禄海朝赵崇琰一个劲的抛眼色。
一阵沉寂后,
赵崇琰缓缓走下高阶,拍拍赵宗奕的肩膀。
“伯父相信,你只是一念之差,你还太年轻,不懂这朝堂上的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一声沉重的叹息后,赵崇琰语气变得缓道,
“起来吧。”
“是啊…是啊!这收复三城对奕儿来说,本就不是难事,这难的啊,是人心。奕儿心思单纯,还得慢慢的学。”
见赵崇琰怒气稍退,林禄海笑得眼角的皱纹拧成了花,
“快起来!”
赵宗奕并未起身,只望着赵崇琰,目光崇敬,就像个犯错的孩子般,直等到威严的冰容缓缓浮上一丝慈爱的笑,他长舒了口气,神色郑重的拱手,
“奕儿还有一事,要奏于伯父,此事关系重大,请…伯父屏退左右。”
两位老者皆是一愣,林禄海朝着身后摆手,本想随宫女太监一同退下,才走几步,便被赵崇琰唤住。
“禄海啊,你留下,把殿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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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深巷
该是这个方向才对,沿着左手边走。
苏伊桐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着步子。
黑暗里是无法判断时间的,
苏伊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感觉暖洋洋的阳光晒上额头。
当是中午了,怎么周围还是一片死寂?
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难道我聋了?
可明明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啊,
“唔…唔…啊…”喉咙才振出些嘶哑的声响,立刻又引来一阵轻咳。
苏伊桐的眼泪不自觉地往出涌。
不,不能哭,不是哭的时候。
青雨定是在找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个人,表明身份,将我送回王府。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道我走反了?
苏伊桐抹去面颊的泪水,稳住了脚步,本能的四下观望。
无尽的黑暗、空洞,足够令她万念俱灰。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耳边突然想起沙哑的男声,这人就像从地里突然钻出来的一样。苏伊桐大惊,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姑娘,莫怕,莫怕…看姑娘的样子,是遭了劫需要人帮忙吧。”
沙哑的声线透着沧桑,听起来像五六十岁。虽然看不见样貌,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差点把苏伊桐呛晕。
这股味道…
就像是几年没洗过澡…
难不成是个老乞丐?
她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鼻子,心中大呼倒霉,为何偏偏是个乞丐,可靠吗?
可一转念,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如果对方真是个乞丐,岁数还不小,当是穷困潦倒,饥寒交迫惯了。
既然缺的就是钱,知道我是翌王府的人,当会迫不及待的送我回去换取赏银。
纵他有天大的胆子,在翌王的威慑力和大笔赏银的面前,也应该绝不敢动其他邪念…
如同在暗黑无边的洞穴中抓住了一线光亮。苏伊桐欣喜若狂的从腰间取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那是王妃娘娘亲手所赐。
王妃故去,她便一直随身带着,以寄哀思。
“唔…唔唔…啊…唔…”尽管极力将口型做得夸张,麻痹的舌根依然不受支配,苏伊桐费了半天力气,终和哑巴没什么差异。
幸好,这令牌上有“翌王府”三个字,她用手指急急比划,希望对方能看明白。
“姑娘,这…这是…”
男人些迟疑,
“我看姑娘受了惊吓,不如让我先领姑娘…去医馆吧。”
说着,粗糙的大手瞬间攥紧了苏伊桐的玉腕。“来,跟我走吧。”
苏伊桐浑身一颤,强烈的厌恶感令她本能的抠住男人的一根手指,用力向外掰,这速度极快,力道也凶狠,就听“咯吱”一声脆响,男人应声松开了手。
她俏脸薄怒,冷吭了两声,示意不要碰她。
“姑娘,莫怕…莫怕啊…我是好心哪。”男人呻吟的声音里,透着无辜和诚恳,
“我不识字,姑娘又看不见说不出话,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个郎中瞧瞧,有没有受伤。再说那郎中总会识字的…姑娘莫怕,随我走吧…”
苏伊桐舒活着手腕,皱眉忖思着男人的提议。
人虽不招人待见,话倒是没错,若是再拖下去,眼睛可能就没救了…
尽快离开这里,尽快找到人送我回府。
走运的话,也许一出巷口就能碰到青雨。
想到这,苏伊桐谨慎的点了点头。
感觉到男人牵起了自己的衣袖,轻轻的扯着,
“来,姑娘,小心点,随我来——”
翌王府别院
阳光,被镂空细花的窗纱,筛成斑驳的金色,零零落落,缀出满目的柔暖。
匆匆一别,已有十月。
他的房间,纤尘不染,陈设,依然如故。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恬谧、安宁。
她,定是常常命人打扫。
她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翩然而舞。
依稀看到了晨光下她身着如烟的素裙,笑着朝自己招手,整个人都像发着光。
柴文训垂眸,幽沉的目光中隐着脉脉柔情。
就在这里,静候她回来吧。
“奶娘——奶娘——”
庭院里忽然传来声声嘶呼,奶娘匆匆走出东厨,就见苏青雨飞奔而至,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公主…公主…有没有…回来…有没有!”
“没有啊,公主一早出府,你不是跟着呢吗?”奶娘抓住苏青雨的胳膊,“出什么事了!”
“坏了坏了…我在街上与公主走散了,周围我都找不到,以为她先回来了。坏了…肯定是出事了!”
此时苏青雨已然面如纸色,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双颊淌落。
奶娘和闻声赶来的沉花更是整个人僵在原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殿下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苏青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二人在这等着,若是公主回来就速来槭临轩通报。我去找杨副将,带兵去街上找!”
抛下一句,苏青雨飞快跑出庭院。
柴文训心中大颤,而几乎与此同时一声锐饷刺入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