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武旋即敛了笑容,想了想,眯着虎目正色道,“回殿下,戏中有云,兄弟之交,乃交生死,刀砍不散,斧劈不断。这么说吧,这就如同做夫妻一个道理,世人常说什么来着?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大难临头,守在身边,不离不弃之人,那便是实打实的真心了。”
“大难临头…”赵宗奕别过脸,喃喃自语,幽深的眸子里渐渐泛起一片雾气。
“锦儿…”他神色紧张,惊诧的目光凝在她冻得惨白的俏脸上,
她用手捋过面颊湿漉漉的发丝,眉宇间,英气灼灼。“我以为…你出事了…我会潜水,别担心。”
“不可胡闹,”他语气严厉亦有惊喜。“这水下刺客水性极高…”
明月潭,寒如冰窖,杀气如麻。
他的王妃恍若一条灵巧的白鱼,奋不顾身的游向自己,
猛然捉住那刺客的手腕,
峨眉刺,泛着银冷的光晕,
搅一涟暗涌,
险险掠过她的鼻尖。
回想起明月潭,赵宗奕直感心中阵阵的绞痛,浑身有股冰冷的寒意肆意驰骋。
他心头缠绕了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
就好像突然被抛掷无人的荒岛,一夜之间,他不仅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
甚至,连自己这张面孔,都辩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孰是孰非,
是真是假,
恩从何起,仇从何断。
他的心就像被烈焰焚烧着,
剧痛不已,
还有一种如影随行的焦灼感,
终日惶惶不安,怅然无助。
而她,
于他而言,
就如同一只孤舟,
在暗夜里望见的唯一一豆光亮。
他像发疯一样想要拥有她,
与她成为一体,
热切期盼着她的回应,
更为此而发狂,直至恼羞成怒。
竟忘了,
那如地狱深渊般的明月潭底,
她的不离不弃,
便早就是回应,
早已说明一切。
“嘿嘿?殿下…”
多日不见,彭武感觉眼前的殿下似与往日大不相同,不仅仅是人消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眼窝深陷这些瞧得着的地方。
而是浑身上下,隐隐约约笼罩着的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变化。
他想问又不敢,只抻着脖子,关切的注视着赵宗奕,陪着他一起怔怔失神。
良久,赵宗奕从漩涡一样的湍湍愁绪中闯了出来,长叹上口气,
“本王累了,你且退下吧。”
平日里急躁的彭武,虽然忧心忡忡,终是嗫嚅着嘴唇,没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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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
“这…这是什么?”
苏青雨偷偷晃了晃手里的镶着金丝缕的楠木盒,似乎是空的。
“此乃诸夏国进贡来的千年仙草。”赵宗奕深沉的目光只掠过苏青雨的发髻,没与那清澈的眸子对视。
这稚气未脱的少年,
才是真正的北缙皇族血脉。
他,不想看。
“速速送去公主别院,命人熬成汤水,三碗熬成一碗。再亲眼看着她服下,你才能回来。”
“是!”苏青雨又惊又喜,自那日好像宫中太监的老者走后,殿下便性情大变,好几次他寻到时机,想要将公主走失一事禀告给他。可话未出口,就被那双冷厉生威的眸子吓得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伴君如伴虎,
公主曾不止一次这么教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知道,
他对他的态度,
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
被那气势迫人的目光所慑,
苏青雨感觉自己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他只是个行事失败的刺客,
命暂存在翌王掌中。
往日朝夕相处的种种快乐,逝过无痕。
眼睁睁看着公主跪在殿外受罚,
他想上前求情,
又怕火上浇油。
这几日,槭临轩大门紧闭,
出不得也入不得,
他真是心急如焚。
今日的殿下,一脸温润。
差自己去探望公主,
这是不是意味着,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愣着干什么?快去,记着要亲眼看这仙草熬成汤汁,要她喝进去,才能回来,臭小子!”
听他唤自己臭小子,苏青雨欣喜若狂,将楠木盒高捧过头顶,朝着赵宗奕深深一躬,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出去。
望那纤瘦的背影远去,
赵宗奕心中百感交集,
微凉的眼底划过一丝怜惜。
是啊,这孩子有什么错,
上天要折磨的是自己,
与他何干,他无辜的。
翌王府别院
甘酸的鱼香,
随一缕清风,
从闺阁虚掩的门缝中飘入,
送进了苏伊桐的鼻息。
她撑开惺忪的眼皮,深深吸了口气,恍惚道,
“沉花,这味道是…”
床前侯了多时的沉花,见她醒了,忙将她的身子轻轻扶坐起来。
“没事,没事,好多了,就是头还有些沉。”
苏伊桐舒活了几下松软的手臂,正要站起来,门“咯吱”一声开了,奶娘端着硕大的盘子走了进来。
糖醋鱼,
没错,
这味道是刻在她心尖儿上的。
“公主,味道怎么样?”奶娘满面期待。
苏伊桐咬了咬唇,将“像”字吐得有些颤,
“真的是陈妈教你的。”
奶娘眼圈霎时间红润,面色黯然的念道,
“这鱼的煮法,放几勺醋,加几许糖,都是她带着病,亲手教给老奴的。”
“病了?陈妈的风寒真有那么严重吗?”
苏伊桐暗暗责怪为何自己当时没有发现。
奶娘摇摇头,蹙紧了眉头,
“那病很怪,有时候眼花得有人走动都看不清楚,虚弱得提水瓢都用尽了力气。可有时候啊,又跟没事一样,时好时坏的拖了…好几个月。知道小姐爱吃鱼,她盯着老奴私下里做了好几次,才找对了这味道…这么好的人…老奴怎么也想不到…”
说着,奶娘热泪盈眶。
苏伊桐的瞳孔里也罩上了一层悲凉的雾霭。
陈妈处心积虑混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向殿下寻仇,
明月潭底,
她完全可以先杀了碍手碍脚的自己。
可那双赤红的眸子,
虽然仇恨烧得就像火一样,
苏伊桐分明从中望见了一分悲悯,
陈妈没有伤害自己,她不忍心。
脑海里映着,
东厨,
袅袅炊烟萦绕之中,陈妈忙碌的身影,
她望向自己,
唇边噙着一抹慈笑。
温暖,如昨。
苏伊桐泪水终是朦胧雾眸,潸然泪下。
她深深的愧责着,
若是自己早些察觉出什么端倪,
或是对陈妈多加关怀,
结局会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