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寝殿
龙榻之前,赵宗奕愁眉深锁,注视着李大人将一枚枚银针小心翼翼的刺进赵崇琰的天灵。
赵崇琰微眯双目,纠蹙的眉心、歪斜的嘴角,都止不住的微微抽搐。
不时,有泪水划过他眼角深邃的皱纹。
一炷香后,
李大人收起针囊,赵宗奕忙轻挥袍袖,示意李大人殿旁回话。
“禀殿下…圣上乃气血逆乱,风斜善行…导致的血溢于脑…”
“你是说…中风。”赵宗奕问。
李大人点点头。
林禄海只觉得耳畔嗡嗡的作响,身子踉跄到晃了几下,几乎摔倒。
赵宗奕忙上前扶住林禄海,
这时,龙榻上传出一声悲呼。
众人急围了过去,但见赵崇琰紧绷着的面颊,此时已有些扭曲,他正极力瞪大着泪眼,直勾勾的凝着赵宗奕,嘴角剧烈的抽搐,似有话要说。
赵宗奕忙附下身子,颤声道,“伯父,奕儿在…”
一连串带着哀怨的呜咽声,从赵崇琰的喉咙里震出,他用尽了力气,却始终无法道出一个字。
赵宗奕坐在龙榻边,握紧了赵崇琰的手,
“伯父之意,奕儿心中明白。请伯父放心,奕儿绝不会令您失望。”
赵崇琰眨了下眼,泪,又如决堤般汹涌。
赵宗奕凝滞的目光里,点着幽遂难辨的光亮。
恍然,半月擦肩。
月凌山
三月,林子里的春光很美,草茵芳飞的季节,一片生机盎然。
他扮得一俊美公子,青袍缓带,身姿颀然。缓踱至林边陡峭的石壁前,瞧见一蓝衫背影正蹲身在两丈多高的石沿边上,全神贯注。
突然,一声鸣啼尖锐刺耳,那蓝影如闪,嗖嗖嗖的蹿了下来。
“叫你别动,偏要动,摔下来怎么办!”
火凤怀里,乃是一只翎羽狼藉的雏鹰。
“徒儿见过师父。”
“你这劣徒,不去采药,在这耍甚!”他冷斥。
火凤轻轻跪了下去,
“师父莫气,这雏鸟从崖壁上掉了下来,伤了翅膀,我想先将它医好,送回去。”
“哼,妇人之仁。”他看向他怀中之物,不由得眸色一亮,视线竟再也移不开。
“你是在何处看到它?”
火凤指指方才跳下来的石沿子,
“徒儿亲眼看着它摔下来,若是再快一些,就能接住它。真可惜…”
他仰望高崖,意味深长道,
“既然是它命是如此,救来何用,放回去。”
火凤将那雏鹰搂得更紧,连连摇头,
“师父,它伤得不轻,飞不起来便会饿死的…不如…不如…让凤儿留下它吧…”
“不行!”他断然拒绝,
“月凌山从不养闲人,放回去!”
“它又不是人…再说了…它也吃不了多少饭…师父,凤儿觉得它与我甚是有缘,留下吧。”
他用手捋了捋那雏鸟的头顶,好言求着。
突然,火凤“啊”的尖叫一声,指尖霎时被血浸染得鲜红。
雏鹰挣脱了怀抱,正扑棱着受伤的翅膀,奋力向石壁上蹿。
火凤气得直跺脚,
“嘿,你这损鸟儿!”
见那雏鸟屡屡摔落,火凤飞身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了它。
“哈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
“恩将仇报,这金隼倒是颇得为师之心啊。”
“金隼?”火凤眼珠滴溜一转,
“师父,即使如此,不如将它留下来吧,收它为徒行吗,它便是凤儿的师弟。”
他冷吭一声,“本门从不收女子。”
“啊?雌…雌的啊…”火凤怔了怔,捧起挣扎着的雏鸟,细细端详了好一阵,又呵呵笑道,
“魅者本就千般幻化,是师弟是师妹又有何异?更何况…它是个损鸟儿。”
他指着崖壁,吩咐道,“放回去!”
见火凤执拗着不肯,他横眉立目道,
“若再不松手,它便会被你活活连累死!”
火凤一愣神,雏鸟乘机挣脱,
“师父此话何意啊?”
他幽幽一叹,
“这金隼虽身小,确为鹰中傲种,凶猛无比,烈性难驯,振翅凌空,一日千里。幼鸟羽翼未满,就会被母鹰抛下悬崖峭壁,有的折断了翅膀,有的则被活活摔死…”
“这是为何?虎毒还不食子啊!”火凤惊道。
“你懂什么?这金隼的骨骼再生之力极强,翅膀折断后,若仍能忍着剧痛不停的振翅飞翔,使血脉充盈,不久便会痊愈。而痊愈后的翅膀,则好似死后重生,强壮坚韧,可直击长空,翱翔九天。”
火凤惊讶的望着那竭尽全力扑腾的雏鸟,目露崇敬之色。
再回头,他已无影。
“那…那便叫夙儿了啊?”火凤朝着头顶交错的枝桠大喊了几声,笑意盈盈的来到石壁前,盘腿坐了下来,
“来,早说你我有缘,师弟,来来来师兄给你鼓鼓气啊!”
草屋内,一声凄厉的鹰啼,白衫公子从睡梦中惊醒。
夙儿正站在窗棂上,扑扇着翅膀。
“可是…好了?”
虚夷老祖急切的问,夙儿一跃飞出窗外,他忙抱起榻上火凤蜡黄的尸身,追了过去。
月凌山石崖下
暗夜,浓沉。
惨白的月光,
笼罩着这片深幽静谧的松柏树林。
时而有风,
从高耸的树顶掠过,
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宛如巨大的沙海,波澜过顶。
夙儿扑扑啦啦的落在林中那块巨大的青石上,仰颈一声悲鸣。
这青石表面平坦宽阔,天然形成一张石床。火凤正平躺其上,双眼紧闭,四肢松弛,
若不是蜡黄的面颊和脖颈上,已然现出点点淡青色的尸斑,他真好似是睡着了。
距火凤头前不远处,几十枚铜钱摆出一副复杂的图形,其中心之位,点着两根引魂香。
环青石周围一圈,也点着几十根香。
白衫公子环望四周,月光下,青石周围皆是望不到边际莹亮的紫,他仰观苍穹,用指尖掐算着。
片刻,冰颜牵起一抹微笑。
今夜,乃是一年中,灯芯草引魂聚魄的灵力最强之时。
白衫公子足尖轻点,飞身轻落于铜钱阵中,盘膝而坐。
指尖捻着细碎的白色粉末,围着面前的引魂香香,小心翼翼的撒了一圈,随后,在两根引魂香的中间,插上了第三根。
此时,只感一股幽风从火凤身体中往外吹,烟雾同时往四外飞散了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火凤的尸身,霎时变得僵挺。
口念咒文,白衫公子指尖的符纸,
腾起了白烟,此时无风,那烟雾却缓缓朝火凤的尸身飘了过去,绕成一个圈。
等了片刻,身后渐渐响起,枝桠微颤的窸窣声,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苍凉的笑道,
“来了!”
就在这时,“嗖”,地上一枚铜钱,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崩飞了出去。
紧接着,尸身周围的香,折断了五六根。
白衫公子目光惊骇的盯着面前的铜钱阵,但见铜钱剧烈的颤着,发出“哗啦啦”的脆响,又有两枚崩飞。
他大呼不妙,箭袖中褪下两张符纸,
口中念道,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回来!”
话刚落,一股阴风从头顶“呼”的直灌而下,白影灵闪躲到一旁,阵局霎时间被风卷得七零八落,夙儿尖鸣的飞上半空。
风势愈发劲猛,风声鹤唳,又好似卷着人的哭号声,令人头皮发麻。
阴风就像饥肠辘辘的野兽,扑向白衫公子,白影在高枝间纵跃躲避,风过之处,枝桠“噼啪”折断,就连夙儿也被卷出了一丈外,狠狠甩在树干上。
“凤儿…”白衫公子落在火凤尸身前,掐指急算,不由得脸色大变,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不可能…这不可能…”
劲风呼啸而来,
他猛然腾起,一掌将那青石同火凤的尸身一起震碎。
血光,四射。
风势骤弱,好似迷失了猎物,在几棵树干之间慵懒的打着转。
突然,有道白光腾空而起,穿透阴风。
白衫公子将匕首直插入一棵树身上,粗大的柏树开始微微的摇晃,他直感一股冷冷的阴邪之气从刀刃传上刀柄,逐渐向自己的身体蔓延。
匕首插入树身的部分,剧烈的震动,想要从树身挣脱出来。
白衫公子的眼底像是着了火,一片赤红灼烫。
血丝,
从他握着匕首的虎口,
缓缓渗了出来。
“你就在这儿吧——”
随着他喉咙爆出的怒喝,林间忽而恢复了平静,如死,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