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草庐
今日的晨辉,有些苍凉。
被窗纱筛作淡淡的金沙,疏疏落落的洒进草堂。
仙医手掌稍用力道,轻掰开柴文训紧闭的牙关,将一颗乌黑的丹药送进他口中。
霜风将柴文训放平在塌,他的额头布满细汗,轻薄的白衫已被汗水浸得湿潮。
而周围的空气里还蕴着微弱的气浪。
突然,仙医发出两声闷咳,霜风脸色大变,直勾勾的盯着仙医的脸,惊道,
“师尊,您的脸…”
他望见仙医已然惨无血色的额头,朦朦胧胧的透着黑色雾气,正迂回游走。
二人用内力配以银针封穴之法,整整三日,才将此人体内的毒逼进一寸骨节中,保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心脉。
此时自己的身子已然虚脱无力,喉间更有阵阵腥气翻涌,尊师当是真气耗损更甚。
可这…额间黑气从何而来?
难道…这毒…已成冤孽?
隔空便可侵得人身吗?
霜风万分忧心,将他搀至蒲团坐稳,急急询问着仙医的情况。
“尊师…您…您告诉徒儿该怎么做?”
望那黑气不过片刻便愈发的浓郁,霜风慌了手脚。
仙医摆摆手,示意霜风退后,继而双掌平行运真气循于周身,这一下。黑气变得躁动异常。就像一头恶兽困于额间寸地,横冲直撞起来。
突然,强劲的气从仙医胸膛迸喷而出,震得这草堂四壁微颤。仙医身子一软,斜倚上霜风的肩膀,黑气随之消失,鲜红的血,正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
“师尊…您怎么样…”霜风忙封了师傅肩头的穴道,待血止了,仙医几声咳嗽,这振得五脏俱裂,“这…非毒…乃是百年毒魂…修真身哪
…灵隐宫…以毒为圣以法为尊…竟到了…以体供养毒怨的地步吗?二道…如何归一哪…”
仙医面呈痛苦,愈念愈急,忽的气结失去了意识。
霜风轻拍仙医的面颊,又去探他的脉,紧张的神色稍有回缓,他只是昏厥了过去。
“百年毒魂?”
思量着仙医的话,霜风不禁望向榻上的柴文训,忽见他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两下,霜风瞳孔立刻紧缩了几圈,现出惊惧之色…
傍晚院门外
霜风推开门,不自觉的朝门口的那棵苍松下望去,果见鹅毛大雪中,一抹纤柔正蜷缩着身子蹲在树下。
他飞身落在苏伊桐身前,用羽扇遮上她霜白的云髻,
“姑娘为何又在这里等?纵有在下的驱寒散,可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上一天,岂不是要自寻死路?”
他语气责备,苏伊桐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颤着微紫的唇急问道,
“怎么样了?我师父怎么样了?”
见她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霜风故意装出一脸愠色,
“姑娘若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那便成了当死之人,在下便遵守这门规,你师傅的生死也不管了。”说罢,转身就走。
“不不不!霜风不要开玩笑了,快告诉我他怎么样!”苏
伊桐急急拦住霜风,神色凝重的问,
“是不是…是不是他没救了…所以你不告诉我…你快说,不要瞒着我…求你了…”
绝望的泪花在苏伊桐的眸子里越蓄越多,眼看便要掉下泪来。
霜风呵呵一笑,
“哎…想来尊师平日里训斥得对,在下确是对女子心软,特别是…像姑娘如此美丽的女子,莫要哭了,你师傅已回到茅屋。人事已尽,至于能不能醒来,要看他的意志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白色的丹药,
“驱寒散,把它吃了…否则,在下只怕姑娘等不到他醒来。”
“谢谢!霜风,谢谢你…”苏伊桐退后两步,朝着霜风深鞠了一躬,起身时已是热泪盈眶,
“若是我师父醒了,你便是我的恩人,我定会好好谢你,虽然…虽然我什么都没有…可这恩情我一定会报…谢谢…”
她将丹药攥紧,急朝茅屋奔去。
望着她的背影,霜风眼中忽然闪过点点的落寞,
“哎…这灵隐宫的毒人…可真是好福气。”
茅屋
柴文训的面色依然惨白如纸,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唤着“师父,不要睡了…”而此时,他这是第一次皱了皱眉毛作为回应。
苏伊桐欣喜若狂,用玉手轻抚着他的面颊,又握紧他的手,他的手,是温的!
“你听得到吗?醒醒啊…快醒醒…是我啊…我是…我是…”
我是谁?
我是畏罪潜逃的翌王妃…段韵锦…
不…她已经跌落悬崖…
世人都以为她死了…
她深吸口气,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是…苏伊桐啊…你快醒醒…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啊…我有一个好长的故事…要给你讲…师父…”
苏伊桐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顺着香腮,淌落在柴文训胸前的衣襟上…
“求求你了啊…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这个世界太可怕…我失去了青雨…我不能再失去你…我好害怕…”
她伏在他的胸口,嘤嘤啜泣着,好像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北缙中军府厢房
夜深,风便有些微冷。
慕容骥埋头吞了几口苦酒,酒很烈,因为喝得太急,辛辣的气息冲入喉咙,火辣辣的直酌进心底。
就在那一刻,慕容骥又想起了她,那个在飘雪的冬天,围着火炉为他温酒的女子。尽管近日来忙得焦头烂额,可哪怕片刻歇息,思念便会占据他的心。
“敏儿…”
他仰起脖子,又猛灌上了几口。
福伯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少爷…”
慕容骥迅速收起心头那份苦涩,
“老爷可好?”
自慈儿失踪以后,承恩候慕容延昭倾全军之力昼夜寻找,更悬赏千金寻辨得蛇鳞之士。
可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爱女仍然下落不明,如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食不知味,卧不安席的承恩候,精神日渐委顿,意志也开始瓦解。
这白发如霜的老者,常常在深夜里,跨骑战马,神色慌张的带领着慕容家的精骑队,在城外郊野的林子里漫无目的的寻找,林生茂密,他的神智早已恍惚,兜兜转转不过是绕着圈子。
“慈儿哪…慈儿哪…”
林中,四散飘荡着慕容延昭悲切的呼喊,令人闻之心伤。
慕容骥万分担忧父亲的身体,可又束手无策,眼下除了尽快找到慈儿,没有更好的办法。
“侯爷服了李太医的定神茶,这几日…睡的好些了…”
福伯温声回话,
“这安神茶还有几副,老奴特给少爷送来,您也要保重身子啊。”
慕容骥接过福伯递过来的药包,轻撂于案上点点头。
福伯又好言劝上两句,希望慕容骥回府去住,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他凑近了几步,小声道,
“少爷…老奴实在不忍见到侯爷这般神伤…往日那些…那些…家事,不如暂且放下吧…说不定…说不定…待到小姐回来了…侯爷便不会再阻止…少爷和敏小姐的事…”
慕容骥脸上现出不悦之色,不耐烦的挥挥手,
“少爷啊…休怪老奴多嘴啊…侯爷是盼着少爷回府的…其实侯爷早就知道…敏小姐…在凌西山的静慈庵…少爷半月后前往凌西之时,侯爷也是知道的,他老人家并未阻拦啊…”
“什么——”慕容骥猛然起身,擒住了福伯的肩膀,
“半月前?是何意思,为何敏儿的去向父亲会比我先知道?难道…他暗地追查敏儿的踪迹?他想干什么?”
“不…不…少爷啊…您错怪老爷了…是那在槭临轩当差的侍卫丁宏啊…他…他听到了杨副将将敏儿小姐的行踪禀报给了殿下…这小子向来贪财…想抢先一步来侯府向您报喜…领些赏银…”
慕容骥眉头愈锁愈紧,他急声命令。
“杨副将?可是杨谬?继续说下去!”福伯怎敢怠慢,
“丁宏不知少爷多日未归,寻不到少爷…便将敏儿小姐的消息献给了侯爷…侯爷虽未将这消息送去中军府…却也并未阻拦少爷前去凌西山哪…”
“你可记得,丁宏是哪一日来的侯府?说!”
慕容骥面色徒然大变,狐疑的目光紧盯着福伯。
福伯一惊,“当是…二月初六…”
听他声音虽颤,却不假思索,
“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回少爷…每月的初六,是府里发薪水的日子…一大清早,老奴正在账房点银子。那丁宏拿着侯爷的赏帖来领赏银,五十两啊…老奴这才知道是这么回事。二月初六…绝对不会错!”
“二月初六…”慕容骥松开福伯,幽幽的念。
福伯见他神色木然,迟滞的目光中充满困惑,赶忙凑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