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2)

草堂门口,

苏伊桐探出头,

望见一蓝衫身影正盘坐在蒲垫上,闭目养神。

怕扰了他的清修,她像个小贼蹑手蹑脚的靠上前,静静跪在他身前。

不知过了多久,直跪到双膝生疼,烛影下这张严肃的面容,除了眼睑微微颤过几下,始终静如止水。

苏伊桐的娥眉愈蹙愈紧,长吸口气,终于开口。

“仙医…我又来了…我…跪了很久了…可我不是来求您救他的…我是来辞行的。”

察觉到眼皮下,他的眼中微微一动,苏伊桐心中窃喜,忙发出一声沮丧的叹息,

“明日一早,我便带着我师傅,下山去了。我呢…也真的想开了…”

她干脆身子向后一坐,

“哎…霜风说他身上的是陈年伤患,我还不信,可我这么一回想,有好几次…他都在我面前一副痛苦难耐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不舒服,病了,现在才知…是这么回事啊…”

虽然语气淡淡,可她的眸子里还是蓄满了哀伤,一面用手揉着僵痛的膝盖,一面苦笑着念,

“他真傻,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中了箭,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活多久?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这身折磨人的伤痛.…也会跟着他一起死…”

苏伊桐冷咳两声,正了神色,

“这样也好,人死了,一了百了。他常跟我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物之道,在于相生相克,唯独…他这残躯…无解啊…哎…”

说到这,她起身,悠然踱起了步子,

“我的家乡呢,也有一位先人,此先人不是医者,更不是神仙,却也主张以格物致知的理念,洞悉世间万物。也就是…实践出真知…致知在格物者,言欲尽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也就是呢…这行先于知的意思。”

苏伊桐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仙医的面庞,见他神色静中有变,她用玉臂撑住桌案,探身向他,语气不阴不阳,

“我先前苦求于您,希望您可以保住他的性命…确是有些自私了。百姓称您仙医,我想您定是救过很多人,现在退休了,隐居在这么高的地方,享受着世人敬仰,世人尊您,赞您,爱您。您想救谁,不救谁,都是您的权利。不过呢,我不懂医法,却也知学无止境,然则问可少耶,这句话的意思。您若救他,便只是一条性命,您若不救他,他死了…这百年难这遇的一次实践出真知的临床机会,可就这么没了…您一世行医,这求知欲…难道…不会日日夜夜灼烧着您吗?如果真不是…那我便下山去了。”

说罢,苏伊桐站起身,恭敬的向仙医深深一作揖,然后装出无比释然的模样,转身便走。

背后响起沉而哑的声音,

“姑娘这般能言惯道,不过是希望用这激将法让贫道救他性命。贫道早已说过,命数在天,无人可逆。就算今日救他,他苟延残喘的时日,也寥寥无几。”

她回头,长长的睫毛微颤,眼里泛起点点朦胧的泪光,

“几年也好,几日也罢,活着便是好的…我都会陪他。”话落,径直走出门口。

仙医睁开眼,用幽邃的目光送着她走远,他长叹,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唯这情爱之毒,无解哪。”

茅草屋

“霜风…霜风…我回来啦,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说仙医他会不会改变心意…”

苏伊桐箭步跨进房,

“人呢…”

她环顾房内,不见霜风,便急匆匆地朝另一间房奔去。

床榻上,他已不在。

夕草庐

草堂内,灯烛通明,恍如白昼。

仙医用二指轻拨开柴文训的眼皮,但见瞳仁涣散,沉如死灰,再去探他的脉搏,脸上不禁现出惊讶之色,继而连连摇头。

“师尊,可还有救?”霜风难掩急切。

仙医面色一沉,冷斥道,“你可告诉那丫头,他身上的是毒?”

霜风忙拱手深揖,

“徒儿怎敢多言。”

仙医闷哼,“那你却放她进来。”

“师尊息怒,徒儿乃是见那姑娘对此人情深意重,终日以泪洗面…又心知师尊本意在救人,所以才作个顺水人情。”

仙医面色稍缓,又手捋须髯,沉声道,

“先祖有训,不救当死之人…可这是灵隐宫的传人哪…本门历代祖师,皆抱有二道归一之愿…为师怎有束手旁观之理哪…”

他朝霜风使了个眼色,霜风立刻会意,将柴文训的上半身扶起,双掌抵住他的后背。仙医并拢二指,轻触柴文训的眉心,只见他双眼微眯,腮下稀薄的银须,开始簌簌的颤抖起来。

一股强大的气,正由指尖缓缓灌入。

片刻间,仙医纠结的双眉间,现出一道极细的黑线,忽隐忽现。

额头氲起薄薄的雾气,又凝成豆大的汗珠,顺双鬓淌落。

渐渐的,柴文训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眉心的黑线愈发浓重,宛如有一道锋利的刃,转瞬便可破体而出。

柴文训仍混沌难醒,脸上尽是痛苦之色,牙关咬得咯咯咯直响。

突然,柴文训身子大震,喉咙随之迸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如飓风般迅猛的劲道从胸膛扑出,而他的脸此时好像恶鬼一样狰狞。

仙医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气流冲出狠狠撞上塌围。

霜风亦被震得血气逆涌,呕出一口鲜血,他慌忙的起身去搀仙医。

“无碍…”仙医摆摆手,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此时在塌上,瘫软如泥的柴文训。

“师尊…这便是灵隐宫的毒吗?”

霜风神色惶惑的蘸去嘴角的血丝,

“灵隐宫世代以毒为圣,以法为尊,有此奇毒,理所必然。只是…”

仙医紧锁眉头,

“只是为师想不通,为何会以毒共生,自寻死路啊…难道说……夏族对毒之执念,已深至此般境地?”

“因欲而执着,执着过甚,引火烧身。师尊可能救他?”

“为师方才想将他的毒逼出来,却发现这毒已化作了他的骨血…”

“宛如唇齿相依,分不得。”霜风皱眉,自言自语,

仙医回身,沉眸骤亮,紧紧凝着霜风,

“你知道?”

“师尊莫怪,徒儿在茅屋也曾擅自按师门医理,针疗,气灌,药食,欲护其心脉,将毒逼出他体内,皆是徒劳。”

手捋须髯,仙医朗笑着赞许道,

“好,你敏而好学,为师又怎会怪你。为师倒是要考考你,如何才能保住他的性命。”

霜风上前拨开柴文训的眼皮,又以双指化过他的脖颈,面露难色,

“这冥渊下的劲风,会渗入骨隙之间,若是常人,还可以内力将寒气逼出。可他体内的毒,本就阴寒之极,此时,毒气攻心,五脏俱衰,若是强行将毒逼出,恐怕他会立刻送命…徒儿…恐怕…回天无术…”

仙医没有回答,在房内踱起了步子。

“仙医——仙医——”

这时候,院外飘来了一声声急躁的呼唤,紧接着是用力拍门的声响。

“仙医啊——开门啊,我师傅是不是在这?回答我,他是不是在您老这里啊!”

“仙医啊,回答我!您可是要救他?您一定要救他啊!我求求您了!只要您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苏伊桐的语气,七分担忧三分期待。

听着如百灵鸟般悦耳的呼喊,一声紧过一声,飘荡在草堂内。霜风呵呵笑出声,又现出黯然之色,

“若是师尊也无法救他,徒儿恐这姑娘会悲痛欲绝。”

仙医略一忖思,

“灵隐宫世代单传,若是他死了,这世间万毒之法,便会随之失传。先祖二道归一的夙愿,也永远无法实现,你且用银针先行封住他的穴道,待为师另寻他法。”

“可…”霜风将目光投向庭院,面露担忧。

仙医阴沉着脸训斥,“勿要分神,她喊累了,自然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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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缙槭临轩

六年前,

破晓,翌王府内,

一身影急匆匆穿过迂萦纡缦回的回廊,来到槭临轩寝殿。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勉强顺理气息,轻叩殿门,“殿下?末将有要是禀报。”

本以为会候上一阵,却不料话音刚落,殿门便开了。

见来人是副将杨谬,翌王赵宗奕目光炯炯,

“可是捉住了?”

“是,回殿下,晨时有人坠入笼网,从其身上搜出了官印。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杨谬的语气透着难以置信。

“本王倒要亲眼瞧瞧,是谁屡次三番戏耍本王!”

赵宗奕不等他说完,抄起开裳,箭步跨出门。

想这三月,戒备森严,固若金汤的书阁,却屡屡被窃,而且每次失窃的不是别的,皆是翌王印。

这翌王印乃军中重令,可调兵遣将,亦可斩伐罪讨。

赵宗奕雷霆盛怒,责令杨谬捉拿贼凶寻回印鉴。

可谁知,才不过几日,翌王印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书阁的梨木书案上。

怪哉?

一月后,印鉴再次失踪无影,又是不过半月归于原位。

这令翌王赵宗奕心中疑绪重重,百思不解。

杨谬连月来苦苦追查,这贼凶屡番出入王府,竟不曾留下任何线索。

难道,是鬼魅作案不成?

将印偷去,再归还?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天下哪会有鬼,纵算是鬼,当是内鬼。

赵宗奕暗命两名心腹,避过众人耳目,深夜里在书案下暗暗设下机关陷阱,只待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鬼贼”自投罗网。

果是捉到了,赵宗奕步履生风,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见,这落网的究竟是人是鬼。

来到正殿,见一众侍卫正持刀围着个身型微胖的老者,此人身穿丝缎长袍,头束一根羊脂发簪,俨然不是普通百姓。

走近跟前,赵宗奕不由得大吃一惊,正是自己府上的老管家——李瑜。

定定的睨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赵宗奕实难相信面前的竟是李瑜。

此人为人忠厚老实,谨小慎微,入府五十载有余,从家丁升到管家,就连微错细故都鲜少有,绝不可能有如此胆量,犯下这满族抄斩的重罪,其中定有隐情。

屏退旁人,赵宗奕拾起张圆凳,在李瑜身前坐下。

这李瑜伏跪在地,低垂着头,身上满缠着布满荆棘的绳网,他微胖的身子只稍稍一动,便立刻被刺得生疼,呲牙咧嘴的嗷嗷叫唤。

赵宗奕面色沉静如水,他不语一言,只用凌厉如刃的目光紧紧凝着李瑜的脸。

李瑜叫上几声,一抬头,四目交接的片刻,空气如死灰般沉寂,赵宗奕望见那惶恐的眼神里还隐着一缕深不可测的诡异。

赵宗奕垂目,用手捋弄着发冠垂落的朱缨,冷冰冰的声音里透着些诡异,

“本王确也没想到,布下这天罗地网,擒住的竟是府中之人,这监守自盗的罪名,恐怕不仅仅是满门抄斩。你有辱王府清名,本王这便要将你碎尸万段!”

“殿下,老奴冤枉啊…老奴乃是看这书阁的门窗有些松动,便想要进来查看一番,老奴是怕那贼人再来盗印哪,老奴自幼便长在王府之中,对老王爷还是殿下都是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鉴哪…日月可鉴哪。”

李瑜语气悲切,老泪纵横的念个不停。

赵宗奕站起身,围着李瑜悠然踱起了步子,

“本王自幼得你悉心照料,每每闯了祸母妃要责罚之时,也幸得你以身替受。本王记忆犹新,五岁那年,本王失足跌落荷花池,你奋不顾身的跳下去,将本王救起。如此说来,你也算是你也算得上,是本王的恩公了…”。

赵宗奕用锐利的余光,飞速扫过李瑜的面颊,

“真想不到,你的水性如此之好…”

李瑜一听此话,身子抖得更是厉害,哆哆嗦嗦的回答,

“殿下…您怕是记错了…老奴不会水啊…殿下落水时年纪尚幼,这…人多影杂的…该是…记错了,这救殿下的另有他人。老奴虽是冤枉,但也绝不敢欺瞒殿下半分,老奴不是贼啊,只求殿下开恩,留下老奴的狗命。”

赵宗奕幽沉的眸子火星燎起,他霍的扯住了李瑜的衣领,死死盯着那双浊目,薄唇轻掀,他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说得对,本王确是记错了,你生于辽州,那地方长年干旱,你自然不会水。可是,本王也从未失足落水!你日日随在本王身边,怎会记错?你根本就不是李瑜!”

李瑜微怔,浑身猛然一振,身形霎时间缩瘦几圈,紧缠着的绳网刚被抖落在地,这人就好像一条活鱼般,从赵宗奕手中脱出,滋溜蹿上书案。

赵宗奕疾跃到墙边书柜前,触动机关,“嗖嗖嗖”周围墙壁中射出无数道冷箭直射那李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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