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瑜身形如电,左避右闪间,身子竟未离得书案半步,俨然是副悠然玩闹之态。
待箭阵停歇,他蹲在书案上朝着赵宗奕邪邪笑,
“在下确是没想到,殿下也爱这奇门遁甲之术。”
见过此人的身法,赵宗奕快步来到近前,抚掌道,
“好身手——”
话落,趁其不备,刷啦一道寒影,青锋剑迅猛如闪再直取李瑜咽喉。
李瑜将身稍稍一侧,剑锋擦过,赵宗奕直感手腕一震,好似被股浑厚的力道嵌住。
定睛一看,此人竟用双指牢牢夹住了剑刃,翻腕欲挣,剑刃却纹丝不动。
李瑜脸上划过鄙夷之色,“堂堂翌王殿下,竟还要偷袭?”
“阁下的武功高强,令本王甚是佩服,可否报上姓名。”
纵然心中不悦,赵宗奕难掩爱将之情,他撤回青锋,目光恳切。
那人又是一笑,声线也骤然变了样,如高山流水那般清朗透彻,明明就是个少年。
“无名小辈不足以道,在下屡次三番盗取王印乃是为了黎民百姓,万不得已才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哦?”赵宗奕微笑,
“既然为了百姓请命,那定是有冤情,本王还请少侠言明,这样本王才可识得民间疾苦。”
闻得此言,那人翻身跳下桌案,撩袍单膝跪倒在赵宗奕面前,
“回殿下,辽州大旱,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叫苦连天。朝廷发放的赈灾粮米皆被辽州贪官私换成了牲口吃的麸糠和草料,发放给百姓。而粮米则转手卖给了奸商,贩卖于市,一斗便要二两白银啊。州衙怕百姓告状,将辽州四城门封闭,百姓们状告无门,买不起白米,想要不挨饿,便要同牲口一样,去嚼那麸糠。在下情急,才想盗取王印,假冒殿下之令,命那些贪官开仓放粮。”
“岂有此理!”赵宗奕怒斥,
“本王早就有令在先,浮筷落人头!赈灾之事重中之重!这帮狗胆包天的畜生,竟敢如此鱼肉百姓,辽州一干人等死不足惜!”
赵宗奕朝那李瑜投去了赞许的目光,瞬间又蹙眉问道,
“只是…为何你要屡屡造访本王府邸?莫不是这王印用得甚是顺手?”
那人先是一怔,随后“噗嗤”笑了出来,赵宗奕瞬而察觉到他齿色斑黄,与那真正的李瑜毫无二致。
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惟妙惟肖的易容之术?
赵宗奕心中赞叹不已,俯身将他搀起,
“起来吧,既然少侠为的是黎民百姓,盗印之罪本王便不再追究。”
那人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惊讶的光亮,随后抱拳拱手,
“谢殿下。”
赵宗奕面色温润,
“少侠这身装扮,恐不便在此久留,先行回去,本王定会给辽州百姓一个交代。不过,那李瑜此时身在何处?”
“殿下放心,李瑜身在柴房,安然无恙。”
那人正正衣袍,阔步走向门口,赵宗奕急赶两步,
“本王有意结交像少侠这般侠肝义胆之人为友,可愿告知名姓?”
他侧头,微蹙眉宇迟疑片刻,又转瞬舒展,轻声道,
“火凤!”
“火凤!”梨案上,赵宗奕猛然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了冷汗。
他起床步到窗边,
苍穹浩瀚,却是无星,
只一勾冷月,陷在薄云中浸着阴冷的光。
赵宗奕久久凝视着窗外的一池碎萍,
目光凄然。
夜浓如墨,万籁俱寂,
唯有,他心中悲嗥,响彻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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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郊野林间
春去夏来,林生茂密。
天空被葱郁交错的枝桠,割成一绺绺水蓝色的绸缎,斑斑驳驳的光点散射而下,如一双双匿在曳动枝叶间,明澈的眼。
高高俯瞰着林间,正有两匹快马由远至近。
头前引路的将军,身材魁梧健硕。
胯下枣红战马,头戴青铜盔,身披青铜甲,大红的披风风中飞扬,正是虎牙将军彭武。
只见他一面策马沿着小路飞奔,一面扭头回望身后,嘿嘿的乐。
身后紧随着白马,四蹄腾踏,赵宗奕金甲红袍,眉宇间英气凛凛。
林间百鸟嘤咛,宛如欢歌笑语,扑面而来的风里有一股令人舒心的清爽,赵宗奕将身子伏得更低,马速愈快,风声愈响,他却感到了久违的安宁。
微微的眯起了眼,他多希望这一腔愁绪,能随树影擦身,一同飞逝而去…
“吁——”
奔至一处开阔的空地,彭武怠住缰绳,拨转马头。
他在马背上展臂扩胸,又扭了两下腰,朝着赵宗奕笑道,
“哎呀…这有日子没跑得如此痛快,俺这身筋骨都疲软了,”
说着,彭武摘下马鞍桥下的板门刀,颠了颠,
“嘿嘿,连刀都重了,俺寻摸着,要是再这么下去,这叱咤风云的彭将军,那可就废了。”
彭武反手持刀,抱拳拱手道,
“所以末将今日,特邀殿下过上两招!”
赵宗奕也亦舒活了两下筋骨,肩头脖颈的骨节,咯吱咯吱的响。
望见他俯身提枪,彭武霎时间精神抖擞,哇呀呀的鬼叫,他双腿一较劲,这枣红马蹭的蹿到了近前,如半扇门板大的刀头,直劈赵宗奕面门。
彭武本以为翌王赵宗奕定会硬碰硬,以枪相阁。不料赵宗奕原地立马,不避不闪,眼看刀头带着一股劲风盖顶而下。
他突然手拧金枪直刺彭武咽喉,彭武大惊,他急忙撤刀,将身子向后躺仰,一道金闪在鼻尖三四寸高处扫过,疾风削得彭武的糙脸生生的疼,他脸上大现惊惧之色。
心中暗道,
这…这番斗法,岂是不要命了…
就算是沙场血拼也不过如此…
殿下果是性情大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蹄翻腾,尘土漫天,兵刃磕碰之声,犹如一声声炸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就连矮处的枝梢都簌簌的发着抖。
金枪猛似蛟龙入海,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一团金光呼呼带风,缠着彭武上下纷飞。
彭武处处加着小心,此时的赵宗奕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以刀相阁时,彭武的虎口传来一阵阵酥麻之感。
他虚晃一刀,圈开战马,在空地上绕起了圈子。
赵宗奕杀得正是兴起,他抬枪指点彭武,大喊一声,
“你这懦夫,跑甚!快来与本王分个高低胜负!”
“嘿嘿,”
彭武一边兜着圈子,一边吆喝,
“俺这刀那是用来上阵杀敌的,遇见自家兄弟,便不好使唤了!殿下若是想见识俺的能耐,那还不容易?待到战场上,俺老彭催马在敌营中溜上一溜,保准儿将那主帅的脑袋提来给您!”
闻得此话,赵宗奕紧绷的皮骨瞬而松弛下来,胸中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他将金枪卸下,抹了把额头的人热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彭武催马至前,气喘吁吁道,
“殿下,这人困马乏,不如去潭边歇歇。”
潭边
碧潭生烟,远山含黛。
微潮的风中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赵宗奕伫立在潭边,注视着平静的湖面,目光空然。
忽然,“扑通”一颗大石块投进湖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他一怔,回身瞧彭武正捧着满怀的石块,步伐轻快的小跑至前。
“来来来,别闲着,俺老彭有烦心的事,就喜欢往水里扔石头,这扔的越远,心里越舒坦。殿下也试试?”
望着他笑嘻嘻的拾起块石头,递了过来,赵宗奕嗤之以鼻道,
“你个莽夫,能有何愁事?莫不成是哪家戏园子的角唱得不够好?”
“嘿嘿,殿下看不起俺?”彭武嘴一撇,正色道,
“俺虎牙将军,思量的皆是忧国忧民的大事!”
赵宗奕摇头一笑,抄起他手上的石块,卯足了力道,挥臂向湖心掷了出去。
石块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没进几丈外雾气蒙蒙的湖面里,许是距离太远,连水声都听不清。
赵宗奕长长的望着,深沉的目光隐着怅然若失的落寞。
等上许久,他默然不语,只望着湖水失神,彭武偷偷瞟了眼赵宗奕,他自然看不透他满腔愁怨,早已萦织成网,密密麻麻,解不开,理还乱。
彭武只得好言宽慰几句,发誓将公主寻回来。听到“公主”二字,赵宗奕的心如针刺般阵痛,锦儿已失踪整整三月之久,他时常在梦里见到,她身披霞衣头戴凤冠,娇媚含羞的站在自己面前,却在触手可及的一瞬,幻散无踪。
那冥渊深不见底,坠下去的人,怎还有命回还?
每每想到这,她留在他胸膛上的刀伤,便痛彻心扉,他不曾怨过彭武,只恨自己没能照顾好她。
如果时光倒流,他定要将她牢牢护在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一声幽幽长叹,怎能倾尽哀思。
“回去吧…”
赵宗奕皱了皱眉头,兀自朝林间走去。回身见彭武呆立不动,
“还不走?”。
“俺记得那日,在这水边儿上,那小子扮成俺的模样,脑袋上还插了朵红彤彤的花儿!招摇过市,辱了俺的威名!”
彭武的语气,有些打颤,
“这小子许久没回来了,俺这债都没得讨!殿下,火凤究竟去哪了?俺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担心这小子出了什么事,殿下…”
“够了!”
赵宗奕冷言打断了彭武,那名字,令他的整个人微微颤抖。彭武霍的跪倒身躯,急切道,
“殿下勿要恼怒,俺自知暗令不可窥,可俺…真的…时常梦见他…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满身是血啊…不管殿下派他去了哪里,是何要紧的事,俺老彭寻思着,不如先唤他回来…”
“住口——”
赵宗奕抽出青锋剑,剑刃直逼在彭武的咽喉前三寸处,斥道,
“本王的军政要务,何时轮不到你在此胡言乱语,火凤去向何方,何时归来,与你何干?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青锋泛着寒光,刺在彭武的眼里,心上早似中了剑般鲜血淋漓。
赵宗奕斜睨着彭武,
“今日后,你只须将公主寻回,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再踏入王府一步!否则,杀无赦!”
“这…这…殿下莫要动气…俺老彭是心急…”
彭武万万没有想到,赵宗奕会有如此激励的反应,他颤着嘴角,勉强牵起尴尬的笑,却望见赵宗奕目光里,透着彻骨的寒。
彭武的身子徒然一颤,笑容瞬间僵硬,只张着嘴怔怔失神,终于,他迎着剑刃,拱起了手,一字一字沉沉道,
“末将遵命…末将…只是…”
不等他讲完,赵宗奕手腕一颤,剑刃向前又探上一寸,
“够了,本王不想再听!”
霎那间,空气仿佛凝固般霜冷,彭武一双虎目渐渐暗淡,赵宗奕“刷啦”收剑入鞘,径直朝林间的战马走去,头也不回…
“想俺老彭,狱卒出身,却和金枝玉叶攀做了兄弟,想来赖得是殿下年轻时的恩典…俺老彭竟忘了本,得意忘形了…”
彭武跪在原地,久久保持着拱手姿势,那呵呵呵的笑里,浸满了辛酸。喜欢宿命情缘悬作尘请大家收藏:(www.zeyuxuan.cc)宿命情缘悬作尘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