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飞金走,岁月如梭,
转眼二月擦肩。
北缙宛城
缙帝赵崇琰久病不医,
余一月前,龙御归天。
弥留之时,
他亲传玉玺予他手中,
后留一纸遗诏,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实其宜也。翌王赵宗奕文韬武略、秉性纯良、恭俭仁孝。上敬天地宗亲,下护天下子民。有天命之相,秉圣贤之能,忧思国计、振朔朝纲。朕为天下苍生福泽计。立翌王为新帝,肇基帝胄,承天应人。
普天同庆,大赦于天下,着于朕禅位后登基。
正所谓,
恸悲震天下,六军俱缟素。
国丧,举国哀悼。
而新君赵宗奕,迟迟没有举行登基大典。
他将自己反锁在书阁中,闭门不出。
无人敢去敲那扇肃穆威严的青铜大门,整个翌王府笼罩在凄凄冷冷的氛围中。
密室内,烛光惨淡。
形容憔悴的赵宗奕,正静跪在地,面前条案上立着一尊白玉灵牌。
他如蜡般的面色被昏黄的烛光映得更加暗淡,只深深的凝那座牌位,一动不动。
其上空然,无字。
良久
他的薄唇微微轻颤,
“娘,害我闫家九十二口性命的仇家,终于…死了。”说到“死”字,他眼中忽的闪起泪光。
“娘…孩儿有罪…娘在世之时,孩儿不曾对您尽孝,娘含恨而终,孩儿亦无法为您尊荣厚葬。孩儿…”
赵宗奕深深一拜,热泪浸染尘灰,他声声哽咽道,
“有罪啊…孩儿对不起娘亲,对不起爹爹,更对不起闫家列祖列宗…”
此时,
他的心早已疼得没有知觉,
无数的片段在脑海中,纷乱闪过,
她的身形,她的面容,她的慈笑,
关于她的一切,因为太少了,
越是想铭记,越是模糊。
突然,赵崇琰熟悉的面庞闯至眼前,他正手捋长髯,沉静的望着他,威严期许的目光里浸着慈爱。
赵宗奕的心猛然一抽,刀割般生疼。
泪水,再次翻滚而落。
娘…您在天有灵,可能告诉孩儿…为何仇人送了命,孩儿的心竟会这么痛。
用指尖划过面颊,那泪,滚烫。
他怒火顿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狠辣,通红的眼眶透着令人痛彻心扉的绝望。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冷若冰霜的话语,
“你该死!而我为你赵家以命护着的江山,便是祭品,以祭我闫族冤魂。”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华贵的金匣。
那是灭他种族的仇人,临终前亲手传给他的玉玺。
龙鳞的伤又再复发,痛得锥心彻骨,也令他格外的清醒。
赵宗奕手捂胸口,凝视着玉玺,他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恨意,半晌,又忽而“哈哈哈哈——”放声大笑,
笑声几多苍凉几多无奈。
大总管林禄海,来了王府好几趟,虽是忧愁满心,也不敢擅自去扰新君的清静。
这满头白发尽显沧桑的老者,只得守着书阁门口,垂目静侯。直到暮色深沉,才垂头丧气的返回宫去。
这一日,眼看天色渐暗,书阁大门始终紧闭,林禄海浑浊的老眼里转起了泪花。
“先皇啊,禄海没用,有负您啊。”他仰天长叹,神色无比怆然。
此时,庭院里阔步走来一个青袍素带的身影,林禄海就像看到亲人般迎了上去。
“哎呀,将军来得甚好啊。快去劝劝殿下,这…国丧已有三月,登基大典早应该准备了。先皇有昭,命殿立刻登基,他…他却有负先皇遗训,在这闭关清休,可着实急死咱家了。”
他眼中含笑,满面期待。
来人正是许久未露面的讨掳将军——慕容骥。
他朝着林禄海行礼,然后将他搀坐在廊檐下的白玉石凳上。
二人相对而望,皆是一副风霜之色。
“骥儿哪,这咱家听闻你带兵远去裴州,后又…辗转去了寅城和滦境…可寻到了慕容小姐的下落?”
命下人奉上清茶,林禄海关切的问。
慕容骥神情有些委顿,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望着茶盏发呆。
几月前,来中军府求见讨掳将军,自称经多识广的饱学之士,足有百余。
而面对那粒色如碧玉,晶莹剔透的蛇鳞,仅有三人敢发声,认定这蛇鳞乃是属于一种民间传说中,可食人魂魄的奇蛇,名曰炙灵。
这令慕容骥欣喜若狂,可至于蛇之栖地,答案却各不相同。
一人说在缙之西,一人说在缙之北,还有一人说远在滦土。
那时,慕容慈失踪已半年之久,宛城周边几百里之境,被搜天彻地的寻了十几遍,连个地缝都不曾放过。各州各城也责令府衙出兵挨家挨户、漫山遍野的搜寻。
可慕容慈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二月前,承恩侯慕容延昭一病不起,病情每况日下。
慕容骥终日紧绷的神经,也面临崩溃的边缘。
眼下,这看似玄乎其玄的线索,便成了慕容家上下唯一的精神支柱。
于是,他义无反顾的带着精骑队,踏上了寻找炙灵蛇的征途。
跋山涉川,披荆斩棘,几月的奔波终究是徒劳,慕容骥连一条炙灵蛇的影子也没见到。
当地人不仅没有见过,就连听说过的人都没有。
他几乎怀疑自己中了那三个江湖术士的圈套,这炙灵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世间并无存在。
即便如此,慕容骥仍不返回宛城,他心有不甘,亦怕父亲再承受不起希望破灭的打击。
直到缙帝驾崩的噩耗传至边境,他才急急收兵回朝。
慕容骥迟迟不语,林禄海自然明了原因,他心生疼爱,用手轻轻拍了拍慕容骥的手背,
“骥儿啊,这…没有结果…便代表还存着希望啊。眼下侯爷身体抱恙,你可要挺住啊,若是连你也倒下了…这…这…硕大的侯府…”
许是怕给慕容骥平添烦恼,林禄海瞬而将话锋一转,
“哎…你若倒下了,谁还能为咱家去请这不识大体的新君出关啊…奕儿啊,这都闷在书阁里多久了。迟迟不举办大典也就罢了,人也不见,宫也不入,这朝里已经有人在传,殿下颓废难立,国不可一日无君…奕儿再不出来主持局面,就这么放任着朝野上下的悠悠众口,迟早啊是要出大乱子!”
林禄海不禁回头,望向紧闭的书阁大门,止不住摇头。
“大总管稍安勿躁,我想殿下…或许…还需些时日独处,才能将思绪梳理清楚,我们还需耐心等待。至于朝纲之势,若是浑浊不清,岂不是更好。恰恰是留给殿下,在登基之后,一个辨得人心,清除奸佞的好机会。”
林禄海一愣,他不仅仅敬佩慕容骥的沉着冷静,更感受到他幽邃的眸子里,隐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
他凝神思量片刻,
“既然如此,那咱家便先回宫候着。不过…”
话说到这,这满面忧愁的老者挤出几分笑颜,
“骥儿这傍晚来到王府,是为了何事…该不是和咱家一样,来盼着殿下出门吧。”
“骥儿心中自然牵挂着殿下,乃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探望。”
“好好好,那你等吧,咱家回去了。若是殿下有了消息,骥儿可要头一个想着送信给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