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
彭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寝室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他暗赞,
“嘿,刘文殊这小子,劲头可见涨,这些日子俺还是头一回在床上睡觉…”
突然,彭武被伫立在窗前的白影,吓了个激灵。
“骥…骥兄?”他眯缝着眼睛,瞅了好一会,才认出来。
“你…你啥时候来的啊?”
慕容骥来到床前,微笑道,
“你醒的可是比我预料的要早啊。“
彭武揉了把脸,嘿嘿笑道,
“俺还得巡山岂能贪睡。”
他又细细打量了慕容骥一番,见他衣袍褶皱,神情倦怠,彭武挠着脑袋,疑惑问。
“骥兄,你该不是有啥烦心事儿了不是?”
慕容骥在桌旁坐下,给彭武斟上杯热茶,
“昨夜为兄与彭兄弟一番痛饮,你终于想起来了?”
彭武黑脸一红,现出尴尬之色,后又呵呵笑起来,
“哎呦,这刘文殊可是不懂规矩了,俺老彭演的乃是月下独饮的戏。他倒好,把骥兄请过来干什么,不懂事的玩意,该打该打!”
“是为兄深夜不请自来,与刘管家无关。”慕容骥笑道。
“额…”彭武略一迟疑,接过慕容骥手中的茶杯,如饮酒般仰脖灌下。
在对面坐下,彭武用棒槌大的手指,婆娑着桌面,神色颇为复杂,而慕容骥则是不讲话,只用温润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彭武,房内的气氛愈发尴尬起来。
半晌,彭武终于憋不住了,他嚯的起身,朝着慕容骥抱拳道,
“骥兄,你看够了没,你要是没什么事,俺就不陪你在这干坐着了,俺还得巡山找公主呢。”
慕容骥平静的面容绽笑容,笑得意味深长。
这下子,彭武更是急躁,抓耳挠腮的抱怨道,
“哎呀,骥兄你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老朝着我乐什么。”
“彭武,你昨夜与为兄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彭武一怔,凝神思索了片刻,摇头道,
“说啥了?俺…俺可真没了印象,俺都说啥了?”
慕容骥敛去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叹息,叹息中满是惋惜之情,
“你说你戎马半生,出生入死,身感疲惫。只盼着卸甲归田,能过一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啊!我说的?”
彭武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慕容骥。
慕容骥点头,正色道,
“当然,为兄还能骗你不成。”
彭武的神色蓦的变得黯然,他垂下脑袋,沉默不语,而他的内心积蓄的愁绪,此时早已翻江倒海。
彭武这个人,不重名利权势,不贪荣华富贵,唯独在乎的就是“情谊”二字。
在彭武心中,翌王赵宗奕对自己不仅有重生再造的恩情,更是情同手足的至亲挚友。
随翌王南征北讨,那个抢着冲锋陷阵,首立头功的人,必然是他——虎牙将军彭武。
梁河一战,他以一万精兵,斩杀滦兵五万余人,大败滦军老将彦霆之部。
欻州之战,他带领五百精骑队和三千敢死队,杀进夏兵的包围圈,救出被困的老将军王嗣通,更连斩夏将四人,令夏国军心大乱,不战而败。
还有,琨阳之战、瓦子山平乱,哪一场不是硬仗,狠仗。
他身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痕,都是沙场殊死相搏,留下的烙印。
许久,彭武终于抬起头,目光坚毅,一字一字铿然道,
“五年前俺被殿下收入军中,封号“虎牙”。从此啊,夜夜枕戈待旦,就盼着敌军来犯,有仗可打。什么能征惯战,忠君报国的好名声,那俺不在乎,命不命的不重要。上马提刀那一刻,俺就没想活着回来!胸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俺家殿下丢了颜面,俺要对得起这虎牙将军的封号!俺…”
就在与慕容骥目光相碰的那刻,彭武瞬间语塞,那慷慨激昂的言词,也转而化为了沉重的叹息声。犹如被人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他垂头丧气的耷拉下脑袋。
“怎么了?彭兄弟。”慕容骥关切。
“哎…提这干嘛…英雄不论当年勇,过去的事儿了。”
彭武嘿嘿的笑,眼中划过一道落寞,
“英雄垂暮,卸甲归田,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哎…俺估摸着啊,昨晚上与骥兄说的那些都是酒后梦话。俺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时常梦见老家的三间破房,房虽破啊,都是俺一担土一片瓦盖好的。俺爹娘命短,到死那天俺只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卒,没跟着我享过一天的福啊…”
彭武的目光变得悠长而深远,呆呆的望向窗外。
“若是想家了,不如…便回去吧。”
慕容骥微笑道,
“骥兄?你这是何意啊,”
彭武两道燃眉扭成个疙瘩,惊诧回,
“你真让俺老彭走?这…这…俺公主还没找到…无法向殿下交差…就这么一走了之?渎职之罪可是要砍脑袋的…”
彭武沉叹,“不过啊,话又说回来,殿下有令在先,不准俺再踏进王府半步,若敢违令也是死罪…俺这脑袋啊,就是暂住在脖子上,找不着公主早晚还得死。你是没瞅见,他说那话的之时有多绝!”
彭武呵呵一笑,语气中满是自嘲。
慕容骥正色道,“彭兄弟大可放心,我乃三军统帅,按照军中的规矩,你只要向中军府递上奏书便可离去,无须烦扰殿下。”
此话一出,彭武彻底愣住了,半晌无言。
许久,慕容骥沉静的面容,浮出一丝苦笑,他起身重重的拍了下彭武的肩膀,慨然道,
“自古伴君如伴虎,唯有退隐之人,才能安心赋闲,以保善终啊。听为兄的话,走吧——”
“这…”
彭武似乎听懂了什么,慕容骥没再讲话,他垂眸细细整理好身上的衣袍,又朝着彭武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转身步出了房间。
身后的彭武,他张着嘴,直瞪瞪的瞧着慕容骥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虎目里涌起复杂的光亮。
桃云村
桃云村,景如其名,
十里桃花,如霞似霰。
暮色降临之时,
淡淡绯霞如丝缕,落入九天凡人家,
似溶入那胭脂色的花海里,
天地,被渲染成一片醉人的红。
一切,如梦似幻。
这样的景色,
苏伊桐真的只在梦里看过。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矮檐下,用玉手支着下巴,痴痴的望着暮色,
“真的,太美了,太美了啊,”她连声赞叹,又扬起甜甜的笑意,回身朝榻上闭目运气的柴文训喊道,
“师父,你不来看看吗…”
是啊,那梦,
不仅有簇簇娇蕊映连天的奇景,
更有,他。
柴文训微蹙的剑眉缓缓舒展,他收了掌式回道,
“公主可是叫错了?”
苏伊桐微怔,然后“噗嗤“笑出了声,
“我叫错了,你也没叫对啊,这里没有师父,更没有公主。我们现在呢,是一对外乡过路的兄妹,我叫你哥,你叫我…叫我的桐儿。咱们都得习惯这样,这样才能隐藏好真实的身份。”
苏伊桐俏脸一板,紧张兮兮的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