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年在孽海浮舟,躺在幻化的明归平腿上。
澹台闇看手臂上将愈合的裂痕,冷笑道:“五师兄,三师姐那一剑真冷到我心窝子里,她本来就是绝人,最不可理喻!”
这时裂痕扩大,溢出冰气,接着手臂流出黑血,伤口复出,魔主脸色裹上冰气,红唇也失去血色。
孽海浊浪翻滚,涌出血腥黑气补上魔主伤口,澹台闇拧眉,目露凶光:“无香宫空无之气真恶心!若要为骊魔行尸血潮遍满世间,一定得趁早除掉这批软硬不吃的石头!”
魔主蹙眉闭幕,惨白的皮肤里爬出共生蛊虫,全被冻得和死了一般,掉进孽海沉下。
‘明归平’低头亲吻他,澹台闇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伸手抚摸五师兄的脸庞。
他问:“五师兄,三师姐欺负我,你站哪边?”
他阴沉了片刻,料想到什么答案,笑盈盈的捂住‘五师兄’的嘴:“五师兄哪边都不用站,眼睛里只有小七就够了。”
‘明归平’点头。
血袍少年翻身扑倒青年修士,紧紧抱进怀里,笑着说:“明归平,随本座一起沉沦....沉沦孽海吧!”
黑水翻开,浮舟堕入难以叙述的孽海之底,海涛咆哮,覆没两道身影。
沉寂。
一时,鬼使摧枯赶着青灯过来,冲孽海叫道:“魔主!魔主!”
男女双头蛇妖笑嘻嘻的游过来,“老东西嫌命长咯?魔主在海底疗伤休眠,还敢打扰?”
摧枯急道:“无香宫的弟子突然打进来,杀西渊妖魔,要把魔主最喜欢的归尘带走了!”
蛇妖吓得斑斓鳞片失去颜色,“无香宫宫主又来了?”
“这倒没有,可一批千百年只修玄的人确实难对付!”摧枯催促:“快给老子叫魔主....”
孽海中浮出‘明归平’,‘明归平’变幻魔,幻魔皱眉走出来。
鬼使告了此事,幻魔听归尘要被同门救走,挑起眉,转头看看孽海海底。
幻魔冷冷一笑,抱臂摇摇头。
摧枯道:“不管无香宫把人带走?那魔主那边...”
幻魔瞪摧枯一眼。
鬼使会意笑道:“幻魔好不容易把魔主哄睡服了,归尘辜负魔主的事就别拿来烦魔主恢复了。咱们也不管了。”
幻魔满意的点头。
摧枯提着青灯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说:“幻魔大人,如果你变的那明归平真能满足了主人,为何魔主千百年来有发泄不完的脾气和杀心,抓不完的男宠?”
蛇妖笑:“魔主是人变的,心贪,有了只会要更多。”
摧枯说:“老鬼听主人说的话,好像一直只要一个人而已。这么痴...”
幻魔面容阴下去,重重打摧枯的青脸一巴掌。
催枯这边纵容无香宫弟子救走归尘,凤栖带领门派中一众师弟师妹杀出西渊魔界,到了人世地界,一众无情道人寻到清净之地,修复与清出魔界的秽气腐蚀,凤栖要给归尘治疗,被归尘推开。
“三师弟,怎么?”
归尘惨笑一声:“我不再是什么三师弟了。宫主亲手废掉我功体,不是魔头那时对我还有兴趣,我也已经大义灭亲被杀掉。”
凤栖听出归尘伤了心,“三师弟,你知道这是西渊魔头操弄的误会,师父才会这样。这次师父闭关,所以我不能叫出师父,否则师父知情,定会赶来。”
归尘沉默。
小伊说:“三师兄...也疑心师父闭关不成...修不成道果的?二师...石镜做坏事害咱们自己人时,就拿这话骂师父。”
凤栖皱眉斥道:“小伊!”
归尘叹气:“不,天道无情,能生万物,此为至理,归尘从来不疑。”
他抬起泠然冷澈的眼睛:“我一生辟除尘埃所修的清纯戒体,被污被毁,竟是狼藉耻辱的下场,再也回不去了。还堪为无香宫人?”
凤栖欲安慰振作归尘,归尘扬手止住大师姐的话。
他闭上眼睛,一颗晶澈的泪水从眼角落下。
“你们堪受,我不堪。归尘...再回清冷之渊,徒为污点、笑话,以破碎之体苟活乞怜而已。”
小伊哭:“三师兄!”
归尘以至洁之心修行多少岁月?这戒体而成的敏利功体毁于一旦,凤栖也是难忍难过,“三师弟,此事发生,从来不是你的过错。”
归尘心如死灰,“我知道。多谢大师姐带人来救我。”
凤栖心疼摇头,“何必说这话?唉...”
归尘心如死灰,淡淡说:“害我的石镜已除。归尘残生只为一事,手刃魔头,报他毁我之仇。”
清俊的男子独自离开,苍白憔悴的身体消失在清晨聚起的迷雾中。
小伊掉泪,问凤栖说:“大师姐,三师兄会去哪里?”
凤栖摇头:“世间山海我还没能走遍,去处总是很多的吧。”
她又心酸道:“师父说,三师弟天生便是仙人之材,上佳道器。此后却...只在复仇斗杀中了,与魔纠缠...耗尽一生。”
鸣鸟不能飞,困缚生克网,辗转恩害锁,力尽赴黄泉。
无情道人纷纷叹息,憎恶西渊魔界无比。
凤栖伤叹着带领其他弟子回到清冷之渊,一路秉持朴素低调,路途平顺,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回到冰雪清霜的极北地,凤栖临渊观雪,伤感想着人世对三师弟而言已是丑陋险恶,他将自己往世间放逐,必也不会好受。
随即便想到坤心宫叫赖飞飞的那个姑娘,计算匆忙离开万川千岛的时日,赖飞飞早前应该已经练成功夫,突破坤心宫困住她的限制,恢复自由,不必嫁给把她当玩偶的尔门主。
只是自己秉持着无情的心戒去帮她,却把那姑娘带入对象同为女子的情网,这叫凤栖觉得实在不该,实在错误。
怎会如此?
她也不曾体会情爱,因为师父说过,男-女欢爱是私情,只在一个自私的我,我爱便爱,我不爱你就不被爱,并不平等,亦不算自由。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而情爱所牵连的冲动、欲-求,便是世代连绵、因果不断发生交织、恩怨不停消长、簇成纷华亦混乱世界的根源之一。
她震惊被赖飞飞亲吻那时,当即离开,赖飞飞牵扯道歉不住,在后面骂她。
凤栖皱眉,并非愤怒于辱骂和发泄。她皱眉于情对无情道人如同烧烫的火石,无香宫守身之外的心之大戒,不能触碰。
只是那天她最后一次回过头,看到落在后面赖飞飞厉声骂她,眼睛里却在掉泪。
赤着追出来的脚上是被石子刮出来的淤青和伤痕,赖飞飞双眼空空的看着她,最后说着什么,却没有声音。
那应当不再是骂她的话,不再是发脾气的暴躁之语。
凤栖不思索,不回忆,不判断。
在赖飞飞满面怒容的挥刀时,她已经旋身跃走,如白雪飘逝。
隐世的无香宫中收到一封坤心宫的信,来自师妃。
信中有一封尔门主将收妾室的喜帖,喜帖里夹着赖飞飞写的生平经历。
生于洪炉大冶,兄弟受残,所爱不成,家族垂危。
拼搏于万川千岛,着迷入武道,刀谱辉煌,伤于魔手,成为师妃,受困坤心宫。
受薄于女子之身,受制于佳姝的定义,受辱于强人的欲-望。
字迹密密麻麻,将所有伤口袒露给凤栖看。
如此一步一步,赖飞飞带刺带伤,成了如今的性情模样。
最后语无伦次写着:
‘飞飞吓到凤栖姐姐了,对不起。’
‘我不想伤你,我想把你放在心上,好好对你,好好爱你。’
‘很久以前我想对喜欢的宁哥哥这样全心的好,就是这样对你。’
‘飞飞明明可以好好去爱一个人的。’
‘可是现在的我看到姐姐拒绝,只有害怕和愤怒,控制不了自己。’
‘这样只会遭姐姐厌恶,在干净的姐姐面前丑陋至极,我明明不想变成这样。’
‘姐姐留的功法飞飞老早就练好了。可以离开坤心宫,但我不走了。’
‘姐姐不在,此世于我,哪里都是牢笼。’
‘凤栖姐姐,我就要嫁人了、听话了。皆大欢喜。’
‘姐姐不必再心烦苦恼,其他人不必担惊受怕,那个怪物也舒坦了,到我老丑变质,另寻年轻的赖飞飞去吧。’
‘哈哈哈...’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最后一句泪水斑斑,晕开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