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以为如何?”看着垂眸深思的秦礼,顾池面上仍端着高深莫测的派头,似笑非笑,实则内心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还借着袖子的遮掩,摩挲湿汗掌心,暗暗祈祷秦礼别再问了。再问——他可就要露馅儿。兴许是老天爷听到他的祝祷。他看着秦礼那双紧蹙眉心逐渐舒展开来,跟着轻叹感慨:“自古以来, 变法一道犹如蹑足行于刀尖,未有不伤一兵一卒就能成事之前例。沈君想法大胆,敢为前人所不敢为,一心为民,确实难得,可一旦行差踏错, 其下场必是万劫不复……”这也是秦礼亲身经历之一。深知此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不, 沈君图谋的变革比他当年经历的大得多得多——后者只是一小国变革, 前者可能是一簇即将席卷整个大陆的变革火苗。他问:“沈君当真不惧?”秦礼这会儿也明白为何祈善会选择沈君,多半是因为沈君少年意气、反经合义,而凑巧,祈元良骨子里也是个癫狂徒弟。这俩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顾池:“……”祈元良那厮是王八。自家主公可不是绿豆。再不济也得是金豆豆!他碎碎吐槽,又听秦礼心声陡然一改,唏嘘道:【可惜,此举虽有益处,但不适用任何人。至少,不适用天海……唉。】任何变革都会影响既得利者的利益。这些人,本来就是吴贤的拥趸者。他们支持主公吴贤可不仅仅是因为吴贤个人魅力, 更多还是因为“有利可图”。一旦搞这种变革,触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调转剑锋,将利刃指向吴贤。这是其一。至于其二么——天海富饶, 这些年一直修生养息。轻徭役、少赋税,粮库殷实,还不到需要让武胆武者去当“佃农”的贫穷程度。根本没必要冒着风险去搞这种变革, 弊大于利——过早得罪那些人, 甚至会动摇主公吴贤的地位——若往后真走到了山穷水尽的一步,此法可以当做一记“猛药”!反倒是沈君的班底,没这个担忧。顾池:“……”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正因为太穷,为弄一口饭吃,众人啥节操都能丢弃,再加上主公还有一副精通“道德绑架”的好口才,能将人说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赵大义不就是这么被忽悠的?倘若帐下僚属出身高又爱讲究……估摸着也是秦礼第二。如此看来,穷也是优点啊。他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吾主一贯胆大心细,若惧,也不会这么做了。”嘴上这么说,内心嘀咕开来。他敢打赌,自家主公这么干,绝对没想过秦礼担心的问题。高阶武胆武者,力气大、能力强,一个人能顶几百上千庶民!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吃什么都不能吃亏!于是可劲儿白嫖赵奉的劳动力。_(:з)∠?)_祈善几人没阻拦沈棠,倒不是没想到这层,而是觉得自家地盘小, 怎么折腾、怎么压榨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 搁在外界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茶余饭后笑谈, 无人当真。谁会跟风效仿呢?只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 又不会造成严重后果,更遑论说上升到“变革大陆”这样的空前高度。祈善昨晚发这么大火,多少也是因为秦礼“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们只想喂饱庶民,活下去,秦礼一再揪着“后患无穷”上纲上线。“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秦礼仍不赞同,但语气不似先前强硬和笃定,他只是用一种莫名怅惘的语气,“沈君敢想敢作敢当,确实令人敬佩。”只是——这世上多得是出于善意,结果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的例子。只希望,沈君能尽早明白“前车之鉴、后车之师”的道理,及早收手,或者——待时机成熟再图谋此事。“能活人,比什么都重要。”因为秦礼的缘故,顾池也开始将此事真正放心上,若真是长期执行的治理政策,思索该制定怎样的制度,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武胆武者的能力,又不影响政权、社会稳定,“至少,河尹靠着它度过最艰难的第一年……”在隐患暴露之前,河尹庶民会是这项制度最坚定的支持着和拥护者。因为他们是得利者。若无赵奉为首的武胆武者在前打头阵,又是开荒又是耕田又是造房,凭河尹那点儿人口劳力,哪怕一年到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连轴转,也很难达到当下水准。更别说今年的小丰年。再说开凿河道、兴建水库水渠……哪個徭役不要填进去大量青壮?要知道徭役就是庶民无偿劳动。庶民干多少活儿都不给报酬。若武胆武者替他们干了,本来要被征召徭役的庶民就不用参加繁重劳动,还能享受这些工程的好处——不再担心老天爷不赏脸。干旱、洪涝的风险大幅度降低。哪怕不是丰年,至少也不会是灾年,庶民最低生存条件能得到保障。顾池道:“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秦礼看得出顾池这是不肯多谈的意思,不觉得自己被怠慢——此等机密必是沈君心腹才能知道的,自己作为外人,顾池肯跟他畅谈这么多,已经相当不易。故而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尽显体贴周到。顾池:“……”虽然,但是,大可不必。?(????ω????)?以上都是他现编的,新鲜热乎。不想说,纯粹是因为他编不出来了。二人对坐喝茶,气氛友好和谐地商议如何调动人手,从何处开挖水库、开凿河道,将淼江引流的活水引过来。因为水库能造福天海,秦礼对此非常上心。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了。秦礼意犹未尽。但他还有事情没忙完,只能遗憾地起身告辞。他离开官署没多久,祈善回来了,脸色看不出喜怒。看到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茶具,他道:“秦公肃来过了。”这是陈述句。似乎一点儿不惊讶。顾池道:“前脚刚走。”祈善在秦礼的位置上落座。动手将某人用过的茶具换掉,取来还未用过的新茶具:“他过来,必然是因为想通了。正好,邑汝那边也答应了,现在只剩上南一家,事情便容易得多。”顾池:“秦公肃这人固执归固执,却不是迂腐不化之人,挺好说话……”碰到祈善就跟吃了百八十个爆竹,大脑和理智手拉手离家出走……简直离谱了!祈善讳莫如深,不欲多言。顾池面上写满了好奇和八卦。祈善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放下茶碗,无奈:“我与秦公肃的关系,起初并没这么差,虽有提防、矛盾,但大体上也算惺惺相惜。只是——你知秦公肃先主死后,我下一任主公是谁吗?”顾池:“……”顾池:“???”顾池:“!!!”他脑中突然萌生一个大胆的念头——祈善搞死秦公肃先主之后,别不是投靠了攻破秦礼故国的敌对势力了吧???谷轖祈善看着他瞳孔地震,承认了。“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失手被俘虏,他也没辙啊。顾池无语凝噎,甚至觉得秦礼真是个有涵养的真君子,这样都没暴怒拔剑,劈死祈善这祸害——这究竟是怎样的克制力!顾池咋舌,喃喃地道:“但凡是人干的事情,你是一件都不干……”祈善冷笑连连。起身:“原来望潮是这般看我的,既然如此,我若做了件人事,岂不是白白担了污名?官署的杂务啊,全部交给你了。”言罢,扬长而去。挥一挥袖,只剩下摞至房梁的公务。顾池:“……”(╯‵□′)╯︵┻━┻祈不善,回来!!!——————————“艹,姓鲁这个垃圾!”顾池内心骂骂咧咧,无独有偶,他的主公沈君这会儿也在“出口成脏”,问候鲁下郡郡守全家十八代。有同样心情的,不止是沈棠,天海三家也窝了一肚子火。这事儿还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