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子语气天然的带着些倨傲,即使放低了声音,依然有不容置喙的训斥气势弥漫在两人身边,说:“皇后那边我之前就跟你传过消息了,只要好好当差,一点摩擦而已,挡不了你的仕途。”
那男子浓眉大眼,组在宽阔的面庞上显得整个人有些粗旷,此刻却因担心有些瑟缩的动作出来,踯躅说:“可我曾为盗,陛下真的不介意吗?”
那女子撩了帏帽,英气勃勃的眸子带着几分不屑,嗤笑道:“一个郭解而已,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都已经有了决断的事情,你还要翻出来?”
那男子原本半抬着头,此刻却压了下去,因天色黑透并无人看到他红到耳根的面庞,语气耐心温柔的解释道:“翁主不知,郭大侠在盗匪和游侠之中甚有威望。虽然远不及剧孟,但是一个朱家也是可以比得得。他出了事,这次北军又开始查户籍和过往,我...难免心中忐忑,或许陛下会如先秦的一般打压游侠,那...刘陵翁主一片提携之心,我张次公怕是要辜负了。”
蠢货!胆小!
白日里收到南宫公主与张坐决裂的消息,从而带来的好心情都快被他扫散了!自己就不该一时兴起来见他!
刘陵默了几息,想着张次公以后可能还会有大用,没有跟他发火,也耐下心来的跟他分析道:“陛下虽然雄心勃勃,可是手里的人才渐成气候,不过就是军方渐稳,起来了几个不错的儒生罢了!算得了什么?他...陛下就是想动,也不会明面上硬来,有我在长安一日,陛下上面就还有太后,你且放心好了!况且……手里有权有钱的,像我们这种大威胁还没动,你们这些人还入不了他的眼。”
张次公前面还在仔细的听着,后面一句让他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着急,全忘了礼仪规矩,竟上手拽了她的披风,眼神直白的盯着她似被霜浸了的半边侧颜:“那你可会有碍?”
刘陵一时不防被他抓得死死的,抽都抽不回来,冷冷的眼神立刻顺着他的手就撇了过去,张次公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忙退后行礼告罪。见他那个瑟缩的样子,刘陵心中更是不耐,想着后日刘隐的祭品还没有准备周全,有些着急,心中越发不耐烦,催促道:“行了,我没空和你啰嗦,直说吧!今日非要传讯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张次公继续踯躅着,小声说:“我这次会和大军一起随卫将军出征…”
刘陵这下更加疑惑不解,紧紧的皱起了好看眉心,棱角分明的眉峰高高挑起,这点事也值得说?怎么进了北军之后,一个爽朗的草莽竟变成扭捏之人?早知道就换个人进来了,连语调也高扬了些:“我知道啊!然后呢?”
张次公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走之前想跟翁主亲自问安,然后…我...我是...是想说,我一定会尽力杀敌立功,将来为公主鞍前马后。”
......
他不是为表忠心,每半个月就递消息问安么?这几年从没间断过,好端端的又问什么安?如果只是像往常一样简单问安,还值得一封一封的递消息非要她亲自跑一趟来见他?
难道???
“问安?”刘陵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张次公一眼,月光下,鬓角似乎落了几滴汗下来,葱白如玉的手指握上披风的边缘,猛的欺身上前,环手于他脑后,两个人仿佛瞬间被笼罩在一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张次公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脑子和身体出于本能的察觉到温香软玉直接靠了上来,就在瞬间接触的时候僵住了,整个人都“嗡”的一下,不听使唤了,甚至比思维还快了好几秒。
半天等他好不容易拽回自己的思绪,下意识就想退,却听到一声娇呵:“不许退”,半撤的脚就点在原地,要落不落,向后半弯的腰就定在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上。
手瞬间出汗拽紧了衣服,红晕也慢慢爬到了耳后,范围越蔓延约大,刘陵却不肯放过他,凤目媚波的视线一寸一寸描摹着那红晕蔓延的方向,就在他面上方寸之地来回逡巡…
他没敢睁眼,剩下的感官却越发灵敏,连皮肤似乎都可视物了,他甚至都能知道对方都在看他哪里,因为对方视线一过,那个地方就像是火烧了一样,热辣辣的!
“哎吆~”
张次公以为她出事了,下意识睁开眼睛,刘陵的手却在下一秒就挂在他脖子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蹬蹬蹬”几步踉跄,张次公就这么被困在了回廊红漆大柱和她的身体中间,后面是冰冷坚硬的廊柱,前面娇软香嫩的心上人,他赶紧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只耳朵听“哄”的一声,周围的风声、树叶唰唰声等等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存在感,只有眼前的红唇佳人…
就在张次公要撑不住想回抱上去的瞬间,刘陵嗤笑一声,撤回了身子,在一步之处站定,一双凤眼像看透了他一般,上下打量。
张次公收回双手,垂在膝前偷偷的喘气,视线瞄向她脚底的绣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实刘陵不过是试探他一下,却没想到他真的那么不禁逗,一下就起了反应,原来自己的魅力这么大呢?不过是一次再简单不过的提携罢了,竟让这小子上了心?那……接下来就更好办了!
“本翁主安不安,你这回知道了吧?”刘陵并不急在一时,刘隐祭日将至,又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她,这次定要好好准备才是,眼瞅着明天要下雨,该准备采买的东西可不能拖了。
她随手紧了紧披风,漫不经心的道:“在军中好好表现,要知道本翁主从不注意无能之人。你行不行?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刘陵也不等他回答,随意的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张次公还在愣在原地,手指捂上刚刚纤纤玉指点过的肩膀,那里好像被针扎过一般,有些细密密的酥麻,脑海里全是两人裹在那小小的披风里时急促和柔缓的呼吸声交错的场景。
刚刚那种情况他不是没有梦到过,自从他在刘陵前往长安的路上,不怕死的截道时,一身紫衣的她打马上前把长鞭舞得熠熠生辉,在那骄阳似火的树林中,自己就如中暑眩晕一般沦陷了。
当时两人还没过几招,他一个晃神,就被刘陵的鞭子抽到脸颊,然后就被一拥而上的侍卫摁倒在了她脚下。
他哪肯服软,一边挣扎一边倔强的抬眸看去,那时高贵凌厉的紫衣女子,似是心情不错,打马绕了一圈,将他看了个仔细,根本没有女子被一点惊吓的样子,竟还笑着脆生生道:“敢截本翁主的道,倒是有些胆色,可惜是个没有未来的漂泊之人,放了吧!”
他却在抬头之后,再也移不开眼神,等他就要被抛下的时候,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就在她上马转头时,出言喊住了她:“你!等一下!若…若我跟着你,会有未来吗?”
她似是略带惊讶的回头过来,问:“你要跟着我?”
他用力的点着头:“嗯!”
刘陵并没有直接收下他,而是一鞭子猛的抽了过来,见他灵活的躲开了,才有些满意的点点头,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说:“光这样可不行,你可要拿出些真本事来!”
他脱口而出:“自然唯大哥…呃...唯...”惯常拜人的口头语到了嘴边,他却还不知她是何人。
银铃般清脆的嗓音回荡在竹林里,那紫衣女子,凤眸轻挑,剑眉舒展,朗声道:“我是淮南翁主刘陵!”
他长揖到底,郑重其事道:“从此以后,我——张次公唯淮南翁主之名是从!”
于是从那时开始,他就有了未来,有了一个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未来。
进了长安之后,张次公才意识到她有多优秀,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只要她想结交就几乎没有她搭不上话的人,他每次随她出席宴饮都会默默的跪坐在她身后,安静地、沉静地看着她觥筹交错;看着她巧言诡辩;看着她左右逢缘;然后再看她把消息一条条的传回淮南。
每次办完一件事,她都会拿着一支紫玉钗,静静的发呆,他曾问过,那可是她心爱之物,不然为何总是在最开心时才拿出来看看?她却道,那是她妹妹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