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府书房,卫青和公孙贺领着灰头土脸的苏建往里走,公孙贺也不见外,知道卫青的好东西都藏在哪,翻箱倒柜的找了一通,然后亲自沏了三杯茶请孙建坐下。
卫青随手翻开一旁的盒子,都不用仔细看就知道里面摆着今天新换的点心,拿出几碟放在桌子上,又起身打开一旁正对花园的窗子,让新鲜空气进来,笑着看向苏建,开口问“被陛下训了一顿,心里好受多了吧?”
“唉…”苏建委屈巴巴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皱起来的眉头堪比田垄间的沟沟壑壑了。
公孙贺轻抿了一口香茗,悠悠的说,“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之前马邑之谋功亏一篑,众将跟你此刻的心情应该是不相上下的,天时不在,光有地利和人和,难呐!如今这次二出定襄,地利也无,苏将军心里怕是憋屈的很啊!”
苏建摇摇头:“谈不上憋屈,我未能及时察觉赵信要叛的意图,也有责任。可遇上直接遇上匈奴主力,我当时是真有些慌了,才害得那么多将士战死疆场,陛下训我一顿,我心里反而好受不少。”
公孙贺啧的一声嫌弃道,“你可真跟仲卿一样,不管输赢,不管战局如何,回来之后先想的就是将士,被训一顿反而还开心?你别忘了,你可差点死了啊!”
“那些跟我一起出征的将士,才是真的死了…”
卫青看苏建又要陷入对同袍的愧疚之情,出言打断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兵家胜败乃事常事,这次其实是我的问题,对匈奴出兵的计划了解的并不够,才会造成你们以寡敌众的情况,我们下次要多筹谋准备才是。”
公孙贺赞同的点点头,“是,对匈奴出兵的情报刺探,我们实在是太薄弱了,弄得老子…他大爷的,每次都无功而返!”
卫青无语望天,“姐夫,你…注意言辞!”
“老子就不懂了,明明我才是出身世家的公子,你小时候都是自学,怎么到头来你比我还谨守礼节?说两句粗话怎么了?”
“敬声被你带得现在都粗鲁很多,你等着这次回家,姐姐罚你吧!”
“咳!”公孙贺压低声音偏头对卫青说,“跑题了!”
苏建在一旁尴尬的看着他们俩互动,一时竟有些看呆了,难得见公孙贺如此…如此惧妻的一面,也是足慰平生啊!!嘴角偷偷压下一个笑容后,就插嘴把话题转回来,“卫将军说笑了,恐怕苏某再无之后了,想来真是惭愧得很,你们还能如此宽慰于我,在此谢过了。不过,未来若是需要苏某去边境打探匈奴消息,还请将军记上我一个,无论是否是有官职加身,苏某都义不容辞!”
公孙贺有些不理解:“如今你还是长乐卫尉,说明陛下对你还是满意的,不要说气话,什么无官职你也要去,你一走了之,你家人怎么办?”
说起家人,苏建面上柔和许多:“长女已经出嫁,次女的婚事也在谈了,三子如今都可逐渐当家理事了,小儿苏武和霍将军同岁,却还是连沙场都未上过,只凭荫封做事,实在是惭愧啊。所以家中之事我不担心,只希望未来能给子孙做个表率,而不只是记得我这次战败啊!”
公孙贺见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说好的劝劝苏建,反被他带得气氛低迷,不在刘彻跟前了,还是文绉绉的忠君爱国,实在是无聊,插科打诨道:“可惜我儿子就一个,还和你女儿年龄不合适,不然我真让他娶回来看看,你这心智坚韧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到底会不会被我家那皮小子带坏?”
三人俱是一笑,气氛也轻松很多,卫青坐到苏建对面说,“待我跟陛下禀报之后,接下来这几年,我说不准就会把获取情报的网撒开,苏兄若真有此心,必有你用武之地!”
苏建还未谢过,就听到外面一声高喊:“舅舅!开饭啦!舅母说让你请几位客人一同入席,吃完再聊!我大姨母听说姨夫也在,带着敬声一起来了!你们快出来啊!”
这不是霍去病还有谁?还没等苏建从这好嗓门儿中反应过来,公孙贺首先“腾”的一下坐起来,只来得及简单和俩人行礼告辞,就快步就往外走去,边走边喊:“敬声!老子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夫人,我不乱说了…里面有人能听到呢!”
屋里苏建和卫青都抿嘴笑开了,卫青热情邀请:“一同入席吧!”
苏建歉意的拱拱手,指着屋外一笑,“谢过将军好意,只是家中有人日日悬心,此刻怕是也等我等得着急,这次就算了吧。过几天苏某带上三位犬子再来拜见将军,谢过将军当时在战场上不杀之恩,今日苏建这就告辞了。”
“苏将军,战场上主将的底线就是不能发生人祸,任何一个大汉兵将都不应该在战场上,死在自己人手里!所以你不必谢我,该谢陛下!再者你既然回来了,就是代表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回来了!”
言罢,卫青知道他家里人此刻估计也是翘首以待,并没有强留,拱手送他出去。
绕过回廊就是大门,苏建长叹一声,眼圈微红,面容凝重,颇有几分这是最后一次相见的遗憾和悲伤,却强忍着,郑重再拜:“将军留步”
卫青看着他萧瑟背影,心中一动,出言道,“我如今托大,有一言送给将军,未来不管际遇如何,都希望苏将军谨守忠君、爱国、体家之心,不为其他,只为你自己!守好此心,你永远都是大汉的苏将军!”
苏建被震在原地,这些天他无数次的怀疑自己,又相信自己,说有无数个念头在着短短几天中反复过了好多个来回,自己恐怕都不信。红红的眼圈泪光似乎要翻涌而出,苏将军,他还有机会再被人称呼一次吗?他自己也不知道。嘴唇瓮动半天,他只回了四个字:“领将军令!”
卫青回礼:“苏兄,慢走。”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口,卫青才压下心中千头万绪,转身往里走去,看来三姐和月皎这段时间从那些老将的家眷中,真的收获颇丰,自己回头在制定军务改革时候,真的应该参考她们的一些意见。正想着,转头就遇上霍去病跑着出来叫他吃饭,“舅舅,送苏将军走了?”
“是,他家人也在等着他。”
“哦,我之前还跟他家孩子一起出去打过猎呢!不过最后输给我了,他家老大还放狠话让我记着,我记着他也没用啊,还不是最后让我狠揍一顿!刚刚想着若是留下来,我还想多谢他当年没上门告状呢!”
“……”卫青撇了他一眼,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颇有些感慨的说:“你现在有军功了,是不是觉得别人不敢上门告状了,之前闯的祸也都可以一笔勾销,所以才敢这么直接跟我说了?”
霍去病正值春风得意,警惕性自然略有下降:“不是…有军功,不就代表长大了么?长大了…小时候的事自然就不能再计较了呀?”
卫青脚步不停,笑眯眯的问:“那你大概估一下,没上门告状的,大概有多少件呢?”
霍去病并没设防,“嗯…像苏将军家那几个小子这样的,怎么也有七八件吧,不过还有些其他争执的,林林总总算起来二十多个没告状的吧?应该还有不少我都记不起来的,那我就不知道多少了…”
看着霍去病在前面倒退着边走边算的样子,卫青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之所以一直被夸温文有礼,是因为这辈子所有的气都因为霍去病这个调皮的性子给生完了!
还好现在他长大了,若是自己再来几年收拾烂摊子的生活,经历那种既生气、又无奈、又转头舍得不下狠手罚去病的心情,自己这个心脏一定能得到充分的锻炼,活到一百绝对不是问题!
哎?这样一说自己还要感谢他?
“舅舅?”霍去病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想什么呢?”
卫青笑得更开心了,冲他勾勾手,示意他上前悄悄说,霍去病刚把头凑过来,他就上去一把掐住了耳朵,“我在想,既然某人都主动承认了,要不要一并罚了呢?!”
微风渐起,带来一阵阵的呼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舅舅!我可是封侯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颜面何存啊!”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放手!”
“舅母!姨母!快救我!哎呀咿呀咿呀哟哟哟!你我同为侯爵,舅舅你对我尊重些!……不尊重也行!你快松手!脚!脚也不行!我出手了啊!”
“不敢不敢!我错了,马上卫伉敬声他们几个就看到我了!你给我点威严啊!我可是得胜的将军,你再这样,回头我找陛下去告状了!”
吵吵闹闹的卫家饭厅终于开饭了,就在霍去病大快朵颐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卫青冲他友好的笑了笑,让他莫名打了个冷颤,收声敛气不再跟卫伉嘻嘻哈哈,规规矩矩的吃完了饭。果然,饭后没多久,刚吃进去的美食都化成汗液消耗没了!
晚饭时候,霍去病很恨的咬着筷子,“我都长大了,你还这么罚我,我就赖在你家把你家吃穷!”可惜他这个想法没持续多久,就被舅舅打包扔到了新宅子里面,过起了放飞自我的独居生活。
一个多月后,新宅子被霍去病重新摆设了一番,搬进去不少兵器,挪开了不少花草,虽然中间碰碎了不少屏风和玉石,但看着最终那些东西被重新打磨镶在了各种兵器架上,到底是别有一番风景,霍去病也就不打算通知这些礼物的主人了,反而迫不及待的请人来看这个新样子。
“话说舅舅这招也没什么大用啊,就是把王夫人的惊胎脉象拉长了点,她多躺了两天。起来之后,照样还是那副椒房殿对不起她的轻狂样子。”言欢坐在新宅子的廊下,围着石桌趴在那,看远处越走越远的言乐,一脸的无聊和丧气。
霍去病刚跟一些兵士在太阳地下耍了几回刀剑,满头大汗,听到几人来了,才收手让他们自己玩些别的。见言乐还真的兴致勃勃去看兵器打算学了,惊讶的很,赶紧让敬声带着去看,自己则坐下来打听些原因。岂料刚让手下的兵士都走远些,放下擦汗的巾帕,就听到这么一句话,思维也就被顺路带走了,边喝水边含含糊糊的问道:“舅舅干什么了?”
话匣子又要开始打开的言欢,刚想说几句王夫人的坏话,就被那边言乐兴奋的喊叫声吸引了,霍去病安排的人看着没比言乐大几岁,却极其稳重的站在兵器架前,给她认真的一个个介绍,时不时还指导她尝试着挥舞一下。
反而是公孙敬声,一脸不耐烦的跟在后面,除了怕她受伤,帮忙托举过一两次,再就没什么好脸色。言欢一股火就冒上来了,随手抓起桌子上的一个大桃子,‘吭哧’一口咬得汁水四溅,那架势仿佛像是在啃谁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