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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阻他路(2 / 2)

可是,她姓窦啊!就这么为了刘家的江山,不惜家族,不惜姓氏,不惜一切吗?棋子?!哼!她倒是直白,直白的把一切计划和结果都说给他听,就那么坚信自己会乖乖听话?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窦婴也不介意再说得明白些,略带嘲讽的目光往上看去,道:“皇后好用?是太后让馆陶公主帮她拆的吧?郦寄夫人的母族,禁三代为官,求情的儿媳不上族谱,和离出族,都是太后的主意吧?”

窦太后闻言倒是轻笑出声,仿佛听了个随口的玩笑,“哈哈哈哈,男婚女嫁本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是陛下的面子过不去,才对郦家下狠手的。况且,你别把哀家想得太坏,禁三代为官,是皇后的想法,不是我的,我还没那么损!而且这巴掌下去,有人觉得甜,有人觉得疼,你可是体会不了的。”

“我只看到郦家受损,王家可是安然无恙得像个无辜受害者呀!”窦婴歪了歪嘴角,说道:“这么看来,太后所谓的公平和承诺,有些不太可信呢!”

窦太后心中稍松,知道他是心动了,只是怕自己兑现不了承诺,开口坦白道:“凡事不要光看表面,江都王尚勇武,平七国之乱,一辈子忠心耿耿,实是皇家的好帮手,所以即便盖侯王信已和江都王做了亲家,也无大碍,毕竟不单能拉拢几个诸侯,更能知己知彼。而且,别看盖侯声名不限,却心明眼亮,他已经准备退了,一辈子都只会是闲职而已。”

“他,没有帮皇后...反而站到您这边?不知又是什么承诺和交易呢?”

“承诺和交易是给看不清的糊涂人指点迷津的,心明眼亮的人,从不需要!”这回轮到窦太后讽刺他了,不过到底是在谈判,语气一收就换上了柔和的态度,“况且他帮的,可是亲外甥,有血缘关系的,哀家只不过是和他恰好站在了同一个阵营。怎么样?这退的局面,你可满意?”

窦婴心中气得有些抖,咬紧牙关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心绪稍平,才恨恨的反问过去:“若说退,馆陶公主可退?”

“她?!”窦太主眼皮微动,冷哼出声:“还轮不上你操心,该退的时候自然会退。”

窦婴心中越发愤愤不平,她舍得上全族,却舍不上自己的女儿,窦家怎么会有这种毫无大族全局观念的人?!竟然还当了太后,现在还是太皇太后!是最动不得的人!终究还是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以为姓窦,对方就算不向着自己,也会永远向着家族。

此刻,他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争辩什么,对窦太后来说都不管用,她的抉择已定,无人能再改变。而要是拼做些什么,再进一步,恐怕自己就彻底跟太后和长公主闹翻了,到时候若是刘彻真的疑心他还和刘荣的人有什么牵扯,自己就是把心日日捧着都会出事。

他…和窦家,现在都离不了太后,可…身入死局,这个选择又来的太突然了,他还有很多的抱负和理想都没有实现,也没有大展拳脚,就这么被迫卷入一场死局,只为铺路,连个身后名都没有,他实在很不甘心!

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窦太主知道他已经很动心了,只是还不能立马做决定,于是又趁机加了一把火,道:“彻儿尚儒,卫绾你也了解的,所以你和彻儿也算得上志同道合,你就不想看看等他当了皇帝,准备怎么做吗?”

“倏”的一下,浓重的戾气在窦婴面庞闪过,随即冷哼出声:“您会让他做吗?”

“等我死了,他一定会做的!”窦太后睁开眼,虽然看到的依旧是无边的黑暗,可偏偏却与光明相差无几,她的心中却越发明朗清晰,此刻她坐在哪,未来该往那走都明明白白,唇角微勾语调轻松的说:“那个王家外戚好对付得很,王皇后,哦,应该是太后了,别看她一心为陛下着想,但是目光短浅,到时候王、田势大,她定会得意忘形,把彻儿的利弊得失忘记得干干净净。所以最迟哀家死后三年,你必须把他们有多高捧多高,然后出手就能一击必杀。”

“一击必杀?是一箭双雕吧?说白了,太后想让臣一命换一命,双方斗争,鱼死网破,不仅能消解我们背后的一半豪族,还能让部分宗亲失去亲近皇帝的机会,最后陛下一人渔翁得利!”

窦太后在上首坐得稳稳的,上位者的霸气和自信瞬间迸发出来,面容淡然却令人望之生寒,字字掷地有声的说:“是陛下得力!没有人可以,也不应该去架空皇帝!我儿子和女儿说的对,谁都可以战战兢兢的过日子,但是陛下不能!所以,开国旧臣嘛...他们都收拾差不多了,诸侯…是他的兄弟,且和豪族世家盘根错节,不好这么快动,可以留给他徐徐图之。但是就算需要外戚去争一席之地,和他们分权,也不应该逐渐做大、成器,不然与其他势力有何区别?”

室内静默片刻,随即响起了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太后,敢把自己母家算计进去,给自己孙子铺路的,你是第一个!”

成了!!

窦太后从旁边的小桌上,熟悉的摸到了一碗温度正好的茶,稳稳的端起来,抿下一口,淡淡笑道:“你回去考虑考虑吧!”

走出长信殿的时候,窦婴已经有些站立不稳了,家族和未来、棋子和抱负,为什么就在窦家不可两全?为什么轮到自己就是这种不进则退的选择?

为什么她就这么轻易的牺牲自己的家族,拿来当赌注,逼自己去当这大汉王朝的垫脚石。自古贵族世家传承千年,不管王朝如何更迭,但凡能有几代能力挽狂澜,就能很轻易的站稳脚跟,便是干扰王位更替也不在话下,比如平定诸吕的旧臣贵族。在窦婴自己看来,人依附宗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已经算是好的了,更有激进自私者家族在,国政乱不乱的又有何相干?可太皇太后!

她…可真是个例外!

从一旁的小路中闪出个人影来,窦婴下意识想躲,对方却是故意堵了他的路,偏不让开,本就郁结于心的窦婴怒气奔涌而出,“瞎了你的狗眼!你堵谁……的路…”

窦婴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神色复杂的盯着他只停留了一秒,就立刻跪下请罪,“臣近日神思恍惚,这才仓皇之下口出狂言,还请陛下恕罪!”

刘彻青涩的面庞似有纠结,微微倾身扶他起来,说道:“二姐生子大出血,本来准备去看她,不来请安的。但是...实在冒昧,无意间听到了你和太后的谈话。”

窦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笑了一声出来,“陛下…真是,呵呵,好耳力。”

刘彻看他面色惨白还在强装镇定的样子,心中不忍,更是打定了想好的主意,算着时间不早了,怕被人发觉,随即开口直白的说道:“窦大人,很抱歉,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可是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我感念祖母为我做的一切,我不能说她什么。可是,我明白大人是无辜的,和废太子已无干系,这个局,我不会用的,还请窦大人放心,一直为我大汉尽心尽忠即可!”

窦婴猛然间看过去,撞进目光灼灼的清澈瞳仁中,第一反应竟是——他说的是真的!默了几息,脑子中似乎转过千万种想法,转瞬有都散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正在说:“臣…知…,臣再想想!”

“窦大人?”

窦婴不顾身后人的疑惑反问,落荒而逃,头也不回地、一步不停地逃出了未央宫。

他是真的有点怕了!怕自己惜命胆小,却最终害了家族,更怕自己沦为棋子,报国壮志一生遗憾!最终窦婴到底怎么想的,刘彻不知道,怎么选择的,刘彻也不知道,怎么回太皇太后的,他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窦婴在自己登基之前一直没有回答他。

而等他登基之后,田、窦相争,那么故意的姿态,让他本以为窦婴已经答应了太皇太后,也就顺水推舟了,但是窦婴在牢里重新吃饭的时候,他才明白其实窦婴一直没有狠下决心,圣旨是太皇太后私自毁掉的,没有告诉过刘彻窦婴是不知情的,就是防着他有什么不该开口的愿望让刘彻为难。

也果然如此,灌夫不能留,非死不可!

所以,这一切的误会和阴暗,刘彻难以启齿,他不愿意走这样的路,却终究是要走的,因为即使他是可以及时叫停这样的棋局,却也只是想想,那时候自己已停不下来了,一切都太迟了!每每面对澄澈坦荡的卫子夫,他都有一些些的自卑和不安,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内心深处既想要这样顺理成章成功的安排,又排斥这样被动安排的身不由己,这样厌恶又不得不沉迷心情,分为痛苦。

可在帝王的路上,他又忍不住继续这样去做,在深夜的时候,常常望着卫子夫沉静温柔的睡颜,他内心就像有千百种疯狂在交织,希望迫切的给她也安排一次这样的棋局,让她能跟自己一样体会这种逼仄的心情。让卫子夫跟自己一样痛,一样享受,又一样的纠结,这样他才不会感到孤独,感到无能为力,这种快要把他撕裂的心情,被他掩饰得特别好。他把这些都透露成自己的运筹帷幄,自己的朝堂谋算,用竹简、聊天、交心,让她一点点的接受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接受了他的缺点和阴暗一样,仿佛这样自己能就有勇气去正视,连他都不喜欢自己的地方。

这种心思,如死水地下的蔓草,密密麻麻的缠绕着神经,冰凉、黑暗,如附骨之蛆,哪怕只递过去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生生冷颤起来。他试过递给别人分担这种苦闷,但终究是都胆怯的退开了,有些人,比如陈阿娇,连自己好的一面都看不上,又何谈相知、相爱......

只有卫子夫,相信他,支持他,依靠他,倾慕他,陪伴他,让他有对光明和未来的向往,有对自己开始独立掌控朝局的自信和期待!之后的路,就是他一个人真正独立说了算的路了,起点就有卫子夫陪着他,真的很幸运!

听说陈阿娇想要他死?呵呵,真好,终结了她,给了皇后的位置,即使有一天自己的阴暗被暴露了,就再不怕卫子夫会有抛弃他的念头了!

绿树抽新穗,花开又一岁,可背景大片大片的郁郁葱葱,永不褪色,永不落幕,没了正中的位置,一旁静观,倒也是乐得清闲。

听完所有的故事,卫子夫站在长信殿外回廊的拐角处,静静等着给太后请安,望着早就被移植到后面的丛丛松柏,目光里说不出的惋惜,“你说,太皇太后会觉得难过吗?”

“难过...难过什么呢?”

卫子夫没有见过祖母,没有享受过这种隔代亲的天伦之乐,心中难免有些羡慕:“其实她是个很疼爱孙子的祖母,也是个很厉害的太后,可是...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这番苦心了。”

冉信悠悠长叹:“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自然什么感觉都无所谓了。至于后世人的误会和赞誉,我想这对太后来说,并不重要。”

“不求身后名吗?”

“因为太后不只是为了她的孙子,还为了大汉!”

“为了大汉?”

“是,只要大汉兴盛,个人之名,何足挂齿?”冉信看向卫子夫,她头一次在卫子夫面前,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可是,这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要如此,王太后求名求利,有太多的事情放不下,虽然看着麻烦,但依然值得尊重,起码她对的起自己的亲人,况且想想韩嫣的下场,想想她这么多年的隐忍,就明白,她也是为儿子好的一个母亲。卫夫人,你怎么做,也是可以的,为自己而活,为大汉而活,哪怕不对陛下好,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很多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怎么活都可以,只是...别阻了陛下的路,那是几位长辈呕心沥血给他铺的!

卫子夫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冉信会把可真可假的虎符交给自己,为什么会帮自己对付陈阿娇,为什么会留在自己身边,为什么会知道刘彻有利用自己的棋局......

对于自己被利用这件事,卫子夫已经没有什么抱怨了,刘彻恐怕也有自己的不得已吧......但刘彻,为什么从来都没提过这些往事呢?甚至还让自己误以为他和太皇太后关系不好,为什么呢?就只是简单的不能说吗?

双桂从远处走来,对上冉信的眼睛,又毫无波澜的移开,对卫子夫浅浅一礼,“太后今天精神不错,请卫夫人进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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