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和霍去病来到椒房殿的时候,瑕心和景福正坐在门口说悄悄话,见到两人前来,忙不迭的起身去迎,景福规规矩矩的躬身道:“两位将军长乐无极,是来给皇后请安还是有事商议?”
“请安。姐姐不在?”
瑕心道:“宁良人还不到两个月就生产了,皇后往凤凰殿去看望她了,要不两位将军改日再来?”
霍去病刚想请卫青进去,边说刚刚的事情边等卫子夫,冷不防被瑕心一句话给钉在了原地,“改日再来?我和舅舅想等她回来,再说有什么大事要让姨母忙一下午?瑕心,你之前可没下过逐客令呀,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啊?”瑕心看了一眼景福,收回心虚的眼神,赶紧解释道:“没啊,没事,就是...师傅毕竟走了,我要学会一个人理事做决定。皇后又不是跟原来一样在后宫没什么朋友,现在可以去别的地方坐坐,哪里会这么快回来...奴婢也只是怕两位空等,哪里有逐客的意思,若是语气不好,让侯爷误会了,奴婢在这里请罪。”
“哎?我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霍去病无奈笑道:“我就问了两句话,你倒是滴水不漏的全给我堵回来,到底是长大了啊。”
卫青在景福和瑕心两个小丫头之间,来回逡巡,想来是说什么小姑娘的私密事情,正好被自己和去病打扰了,才这么慌张的吧?不过倒是掩饰得体,郦苍很会教人啊!
“行了,不必人守,也不必去喊皇后,上点茶水就好,我和去病在书房等就可以。”
“诺。”
霍去病跟上卫青的脚步,绕过正殿回廊,往书房走去。淡淡的兰草香从书房半掩的窗棂中缓缓淡出,硬生生就让颇有些燥热的秋日温度就止步于书房阶前。霍去病随手在门口两个养着金鱼的大缸拍了几掌,惊得里面六条金鱼四处乱窜,才笑呵呵的踏进门槛,“舅舅,姨母门口新放的这两口缸不错,尤其是上面的纹饰,一般都雕些鹿啊,麒麟啊,花草的。这不一样,雕的是雄鹰和马,还配着白云呢!我喜欢!”
卫青在门口拧了帕子,仔细擦了手,才给霍去病让了洗手的位置出来,一边在书架上找书一边回答他:“那你就多看两眼,我去找本竹简。”
霍去病接过瑕心和景福送进来的茶,挥手让他们退下了,捧了一盏殷勤的递到卫青面前,又重复了一遍,“舅舅!我喜欢。”
“不是说了么,多看一会儿,反正时间还早,你姨母恐怕还得两个时辰吧。”卫青连头都没回,推开茶杯继续在书架上找,倒是方便,自己家的书籍摆放顺序和姐姐的习惯一样,不一会儿就抽出来一卷,坐下来安安稳稳的看。
霍去病嘟嘟囔囔的一脸不开心,怎么听不懂暗示呢?喜欢啊,舅舅就不能送自己一对儿吗?这点就不如陛下,自己哪怕稍微挪个眼色,他就直接送自己了。唉...霍去病长叹一声,这么看,舅舅都不如陛下疼自己,好烦啊!
长吁短叹的样子,卫青怎么可能看不到,故意不去看他,继续专心致志的看书。不知过了多久,起身去找本书卷对照的时候,眼风扫过,看他还在望着那缸愤愤出神,不由好笑,“今年你姨母寿辰,我送她的。独此一份,你啊,别惦记了昂!”
“啊?”霍去病被叫回神来,懵懵的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卫青在说什么。那缸也就是一时兴起,还不至于这么郁郁的待着,他是在想刚刚清凉殿里的事情,“舅舅,你到底去不去雍地啊?”
“不是跟你说,我要在长安休息吗?”卫青转头看他,把竹简拢好,拿起支毛笔“怎么?刚刚在想护卫安排的事情,不自信了?来!说出来,舅舅帮你参谋参谋。”
“不是,我还没考虑,今天熬夜再想,我是比较疑惑,为什么在大司农和丞相面前,陛下说你也要去啊?”
卫青故意逗他,“嘶...你...不要那个缸了?我可以把工匠介绍给你,你也有钱了,自己使人做一个.就是天气渐冷了,别冬天下雪你忘了收进屋,把鱼给冻死可就不好了。”
“舅舅!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别着急啊!”卫青好整以暇的在他旁边坐下,道:“不是告诉你了么,这是为臣之道。”
哦~~~霍去病跟着卫青一起,装作懂了的默契样子,一齐点头后仰,然后很真诚的迅速回了两个字,“不懂。”
“.......”
“!那就等你姨母回来再说。”卫青说罢,再也不理他,专心致志的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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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夫是真的在凤凰殿坐了许久,之前颜八子怀孕,能干得很,里里外外都要自己动手操持,她自然也没机会给她多聊些相关的事情。但是宁良人和王夫人很喜欢她来这里说话,经常问些孩子和怀孕的事情,聊着聊着就经常忘了时间,不过这次,她是有目的的。
王夫人不如宁良人,身体更娇弱些,不能久呆,刚走,卫子夫就屏退了众人,连刍心和计蕊都没留,说要单独谈谈。
宁良人可没想到卫子夫这么能聊,王夫人都走了她还要继续,自己还惦记着宫外的事情呢,心中难免有些烦躁,试探道:“皇后想聊什么,若是时间太长,不如还是让刍心进来侍候吧,端茶倒水的也方便,你看我这行动不便的样子,连倒水都费力,若怠慢了皇后,妾身可就难赎其罪了。”
卫子夫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笑着说:“不必了,我身边刚走了人,用谁都不顺手,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这世上能把温柔话语说得让人敬畏得抬不起头来的,宁良人觉得,也就是一个卫子夫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心虚,借用王夫人父兄查出来的郦家教习,再联想一下缪侯的缪字,哪里会不动舆论压人的念头呢?小小试探着动一下皇后身边的人,这笔买卖怎么都不亏。
“呵呵,郦苍姑姑走了,妾身也很舍不得,既端庄得体又办事牢靠,这样的人实在是难找。”
“你觉得她比世家贵女如何?”
“自然...自然不差。”难道皇后不知道郦苍是缪侯郦家人吗?宁良人抬眼去看她,卫子夫依然挂着亲切甜美的微笑,似乎只是对这个比喻很满意而已。
宁良人的心还没松到底,就听卫子夫淡淡的来了一句,“既然这么满意,还差点让她站上了风口浪尖,我看,宁良人还是不够满意啊!说出来,本宫替她补偿你。”
“呵呵呵,皇后说笑了,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听不懂。”宁良人也不是轻易就被戳穿的人,没有证据指向自己,卫子夫就是再斩钉截铁都没有用,而且自己就不信,她会不顾及自己有孕在身。
真不愧是才女,就是比一般人稳得住,这要是换了王夫人,估计没两句就能炸出来。卫子夫一直很欣赏宁良人,从来都没有低看过她,见她一副咬死了不承认的样子,也不多做无谓的扯皮,直接换了话题,“听不懂没关系,我懂你。就好比我也很满意令弟,宁堂!”
宁良人笑容微凝,定定的看了卫子夫两秒,就欠身去够桌上的茶壶,目光低垂避开卫子夫探视的眼神,趁着满杯的时间,缓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稳下心神。
“谢皇后赏识,他不过一介书生,这样的夸奖让他听到了,定是要高兴坏的。不知皇后想赏些什么,妾身替他先提前谢过皇后了。”
卫子夫摸了摸茶杯,已经凉了,顺手也把宁良人对面的也拿过来,一起倒在旁边的盆盂里,语气依然四平八稳的:“金玉什么的,你这里又不缺;书卷典籍的,我不如你懂,怕给的俗了惹人笑话。”
“其实...”
“所以我让据儿邀请他和廷尉家公子去了太学,今日有一场辩论,出席的都是有份量的博士儒生,我想他一定会从中受益的。“
“他去了太学?!他!”宁良人心中一紧,手不自觉的抚上肚子,眼睛都红了一圈,倾身道:“皇子邀请他去太学参加今天的辩论,皇后?你让的!”
卫子夫握上她冰凉的指尖,把她按回座位,笑着说:“讲学论道,在太学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宁良人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呵?稀罕事情,这场辩论是稀罕还是正常,宁良人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宁堂之前说,下午会来看她并且说一件开心的事情给她和小外甥听。难道就是这件事吗?
但是卫子夫没有证据把她做的一切指出来,猜测没有什么用,让宁堂去或许只是警告自己而已,想到这里,宁良人心安了一半,扯出个笑容来,道:“皇后,这么难得的机会,妾身可真要提他好好谢恩了,上次您在我这里看中的司马相如的新赋,就作为谢礼如何?”
“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郦苍走了,我还真是有些寂寞,就拿这个打发时间了。”能在宁大才女的手中刮点书简,也相当于割他一块肉了。“不过宁良人也不必太过客气,你把我当姐姐,我自然也要把你的弟弟放在心上,据儿身边书童多,这次我特意派了人专门抄录宁堂的话语和想法,方便他日后整理心得。”
“!皇后,这就不必了吧,再耽误皇子的课业,就不...”
卫子夫笑得越来越温和,像是正正经经跟她谈天说地,让她不要担心这些特殊照顾,继续说:“没事儿,张汤两个儿子也经常这样做,陛下有时间还会一并查看他们的记述,这次说不准也会提点一下宁堂。”
“......”这个意思,是说如果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宁堂的什么想法和话语,随时可以被递到陛下那里去。文章话语,自己最是了解不过的,就是一把双刃剑,说的好了,青云直上都没问题,说不好了,永堕地狱也是常事。文人言语大多都是有情景的,哪有完全滴水不漏的,若是改变本意让宁堂惹陛下大怒,自己就是再拉上肚子里的儿子一起去求情,都不管用吧?
宁良人气得脸色发红又转白,青白交加,一个身边侍女而已,最终还什么伤害都没受,卫子夫至于这么狠的把自己弟弟掐在手上吗?
“皇后,真是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