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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迎新(1 / 2)

元鼎元年,六月,双桂出宫前往阳陵。到阳陵的第二天,卫子夫就跟了过去。

大汉以孝治国,阳陵又多迁良民豪族,实在是个富庶安平的地方,守陵人日常虽然平淡枯燥些,但是日子却是恬淡无忧,相比未央宫的奢华尊贵,守陵对无家可归的宫中老人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可是卫子夫觉得双桂实在配不上这样的生活。

“姑姑在未央宫待了一辈子,就是罪证确凿,你也能在陛下面前求个宽恕,所以也就不废那个功夫了,特意挑了今天这个好日子,来送你上路。”

双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卫子夫了,一时有些怔愣,皱眉道:“皇后在说笑吧?”

看来这生活却是太滋润了,连她这样陪着太后风风雨雨的人都反应不过来,卫子夫对自己这几年管理后宫的成果颇为满意,但看她记性实在不好,好心提醒她:“事情过去一年没被追究,姑姑就觉得事情已经被抹去了?”

犹如一阵惊雷劈下,双桂打了个激灵,蓦地攥紧了双手,自己在后宫折腾许多事情,一直都小心谨慎,即使偶尔有过分的贪墨、妃子争宠吵架的事情翻出来,卫子夫却什么都没说。本来是以为她默许的,两人各取所需,一个要在后宫立威树仁德,一个要在后宫施恩找依靠,也算是隐藏的默契。

但有一件事,当时做的时候就心怀忐忑,她甚至也存了一丝丝要皇后别小看她的挑衅意思,就是太学辩论的事情,牵扯了郦苍的过往!

这件事就算真如自己的意,也不会动摇皇后的根基,不过就是损毁点名声,况且她不也是化解了吗?而且后续连几个前面出力的妃子都没追究,可以说在双桂自己这里,这事早就过去了。

但......

‘吱呀’一声,大门被关得紧紧的,也听到了陆续赶人出去的声音。双桂抬头去看卫子夫,见她虽然面色阴沉,却不是一副吃人模样,应该还是想跟她谈条件的,遂稳了稳心神,道:“皇后就只想说这一件事吗?”

卫子夫摇摇头,挫败的感觉一闪而逝,后宫这些人,不管是想生事的,还是不想生事的,竟然一直都没有人真正了解她。

竟然让她以为她自己还能活?

一挥手,计蕊捧了一条白绫恭恭敬敬放在双桂面前,“姑姑,一路走好。”

双桂盯着那雪白的白绫,良久,终是不敢相信,狼狈的推搡开过来的计蕊,苍白的嘴唇抖动着,大声吼道:“皇后?你怎么敢!怎么能!我...就算有错,也是您默许的,怎么能过河拆桥呢!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谁默许了?”卫子夫疑惑的低头看着她,冷笑道:“况且我怎么就不敢了!从入宫到现在,你觉得我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双桂有些慌,却不甘弱下来,语调飞快的辩解道:“我...我!皇后,王夫人正当圣宠又诞下皇子,你就不怕她取代你吗?还有...还有颜家,世家大族,又有冰雪可爱的公主傍身,哪一日被陛下赏识,她也是稳稳的地位!我都...”

“你都什么?”卫子夫毫不客气的打断她,“都曾有过交集?一句话,就能让我的所作所为被陛下知晓,对吗?”

双桂被反问懵了,难道不是吗?难道她杀自己就是为了两个人的默契不被人知晓吗?可是...她此刻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是为什么?

“皇后,现在还在做戏,就没有意义了吧?”

卫子夫并不知道双桂还脑补了一出默契的戏码,只是从她刚刚的话语和反应中,渐渐反应过来,好笑道:“姑姑,你竟然把我对你的退让误以为是默许,你真是不了解我。”

这真是天大笑话,卫子夫明白了双桂的所想,倒是没那么着急想要处理她了,让计蕊先退回来,打算跟她再聊聊。

“姑姑,我一直在想,王夫人虽然爱依赖人,但也是聪明有分寸,不管对我还是对陛下,求情也是捏住了心软处的恰到好处,所以我就很奇怪,就算是有宁良人撺掇,她家里人又是怎么就能轻易顺着郦家查到吕氏的事情的?查到了竟然不闭嘴,甚至还想攀扯我?还有颜八子,哪里来的自信要联合公主和翁主坐稳自己的位置!要说本来也没什么联系,可是,这些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合,同时发生,还都有太后经历过事情的影子?”

原来还是因为郦苍,双桂抓住了重点,也不顾不得多理思绪,赶紧认错:“郦苍这件事是我不对,反正皇后也没受什么损失,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没什么损失?”卫子夫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干笑几声,喉头滚动半天才强压翻涌而上的泪意:“我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都是郦苍在陪我,近十三年!除了陛下,她就是我在后宫唯一的陪伴!你把她逼走,还觉得我没什么损失,是吗?”

“皇后...不过一个奴婢而已...”双桂环顾四周,看了看有些被吓傻瑕心,又看到一脸淡然的计蕊,仿佛抓到了证据,指着她急道:“计...计蕊!计蕊也是您得力的奴婢啊!怎么皇后就非郦苍不可,其他人谁都比不上吗?”

“姑姑说错了。”计蕊笑着开口作揖,微抬下巴,一字一顿的纠正她,“臣!确实是皇后得力的助手,永远都是!但不需要跟郦苍比,姑姑就不用费心挑拨了。”

“你!”双桂双目通红,见小心思被戳破,立刻回首去拽卫子夫的衣服,“皇后,皇后,我可是太后身边的人!你怎么敢在她陵寝前逼我自杀呢!!”

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敢抬太后处理,卫子夫也不知道她到底记性坏到了何种程度,勾手让她附耳过来。

“你说,如果太后知道你曾经有二心,也参与巫蛊之事还差点害了陛下,会不会比我更想要杀你!”轻薄冰凉的声音从上首响起,双桂只觉得像是有条寒冬复苏的蛇从脖颈处蜿蜒而下,所过之处,汗毛陡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在未央宫多年,能把陈氏每一步可查的错漏都记录在案,除非有人隐瞒了一些证据,不然怎么能一点都察觉不到陈氏想要做的事情呢?当年又是谁恰到好处的通知了窦太主从霸陵赶回来?”都过去这么久了,卫子夫实在不是很想提这些事情,但是双桂还敢搬太后出来,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太后骤然见到诅咒仪式都能吓晕过去,若是知道双桂在其中有摇摆,恐怕就承受不住了,后来确实也没查出什么实证证明她有参与,卫子夫就没提。

因为陈氏,死掉的关联人员已经够多了,若是牵扯太后,别说会死多少人,太后名声受损对陛下也是打击。毕竟那个时候,她和陛下还没有据儿!

很久很久...双桂见计蕊重新上前,才勉强找回自己声音,哆嗦道:“毕竟还是没有证据的!”

“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讲证据的。”卫子夫揽过瑕心轻轻拍着,声音也不自觉的放柔了。

这是郦苍的徒弟,是两个人仅剩下的最最紧密的牵连了,虽然自己很想把瑕心也养成郦苍的样子,周全又果敢,可是...这孩子似乎天生胆子比较小,连景福半个胆子都没有,想来是之前在宫外受了不少惊吓,见到生死之事就吓得丢魂一般。

“别怕,若是一个人死的时候心虚,心里才该真正的害怕,不然就只是去到另一个世界而已。”

瑕心跪坐在她旁边,手并拢在膝头,关节绞得发白,在卫子夫轻柔的抚摸中努力深吸着气,尽量平缓的道:“皇后在,瑕心不怕。”

“皇后若是不想借我手让后宫妃嫔互相争斗消耗,大可以早点警告我!分明就是故意!”双桂见计蕊独自一人过来,哪里肯就范,挣扎着就要往外跑,可是进来的却是身强力壮的黄门,上来就制服了她,拿着白绫就要套头,“咳咳,皇后何必装的这样无辜!”

卫子夫把瑕心冰凉的手拢进怀里,安慰的笑笑,对双桂的话并不在意,想来这么揣测自己的,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不喜欢多做辩白,尤其是对愚人!

只是还挺遗憾的,再没人像郦苍那样了解自己,当初郦苍要自己对刘彻不要太过动心,又时时刻刻提前为自己筹谋,就是因为自己这个算不得很好的性格。卫子夫自己都很清楚,其实她跟刘彻一点都不搭边,他喜欢主动,自己喜欢被动;他习惯先置人死地再心存怜悯,冲动心软;自己习惯想好了就出杀招,不留退路。

她不喜欢提前去怀疑什么人,也不喜欢提前防备什么人,即使被骗过也被伤过,依然习惯性用最大的坦诚去待人,直到等有一天,被她知道有谁出手动了她自己身边的人,不管过去了多久,不管中间几经变化,她也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要了对方的命!

而今天真是个好时机,双桂完成太后遗命,守陵一月后随太后而去。

所以地上的拼死挣扎也好,目次欲裂也好,咒读谩骂也好,都渐渐再无声息。

卫子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等着,然而场面恐怖,瑕心有些受不了,她只好起身拉着瑕心往外走,留下还在四处抓挠的双桂渐松力气。只是走出门前,卫子夫轻轻动了动嘴唇,这句话别人没听到,瑕心却听到了。

“不是没有警告过你,张欣,曾和我有同师之谊。”

什么意思?然而瑕心只觉得身体上的生理反应已经压不下去了,根本没有机会再去思考,拽着卫子夫的手就在廊下干呕起来。

最后什么情况,瑕心已经不记得了,只是卫子夫绕路去看望霍去病的时候,她实在没了力气下车服侍,转头抱着阿边睡得天昏地暗,卫子夫见状也不让阿边下来,嘱咐他好生照顾。好容易有个机会见见霍公子,却因为瑕心无疾而终,后来接连好几天,阿边气得都没给她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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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双桂出宫当天,留守的景福不得已跟攸宁请假,拐去了太乐,女官含羞也遣人远远离开院子,准备跟景福好好恳谈一番。

“景福,你不应该对你姑姑下手的。”

“为什么?是她先来欺负我父亲和母亲的,我只不过下个套给她罢了,落到此番田地,罚钱罚地都是她咎由自取!”

含羞气急:“景福,我和你母亲都希望你能成长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而不是如今一个睚眦必报的女子。”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人间公理,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景福一如在梦知面前的执拗,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错。

“景福,你…”

“我就是想让她死!”

含羞被她眼神和语气中的恨意惊到了,她和姐姐含辛茹苦宝贝大的孩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开口闭口都嗜杀的女子了?

“啪”的一声,含羞抖着手给了她一巴掌!

景福双眼含泪,也不觉得委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字字带血:“我保护我的母亲,天经地义,若真是问心无愧,她就不会钻进我的套子里!她活该去死!”

含羞指着她,眼泪簌簌而下,整个身子都不停的颤抖:“那你可有顾及过你的父亲?那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啊!”

睫毛轻颤,景福低低的道:“......那我只能说,那女人一点都不无辜,我敢保证,她本性就是坏的!所以走到哪一步田地,都是活该!姨母,你相信我,我真的可以给你保证,她真的本性很坏!不是我冤枉她!”

也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斩钉截铁,也许是景福字字要杀人的气势激到了自己,也许这个一跪一站的姿势太过熟悉,更也许是“我保证,她真的本性很坏!”这句话斩钉截铁的样子,像极了带笑的曾经的孤注一掷。

含羞压了这么多年的记忆疯狂的涌上来,直接冲塌了她的心理防线,眼泪成串的砸在地上,双腿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多年前,姐姐就这这么拉着她,也是跪在地上,字字带血的喊:“我保证,我妹妹她真的本性不坏!!我用我的性命保证!”

那时候已经有点心力交瘁的卫子夫,面色发白的看着自己交上去的账册和记录,说不怕是假的,所废钱财惊人也就罢了,多少命填进去,才是令人惊诧,连嘴唇都在抖着。她不仅记载了陈阿娇通过太乐走账的贿赂,还有所有被她处理过的嫔妃性命,身世和…最后的下场,甚至是她曾经目睹过的...那些神神鬼鬼的祝祷仪式,在后宫暗自蛊惑了多少人,前朝又接触了多少,都记录在册。

转头看着她们姐妹的时候,卫子夫眼里已经带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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