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彻回来之前
计蕊和陈掌都来劝过,意料之中,无功而返,卫子夫除了让她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其他半个字都没说。
紧接着就是跑得比较快的言欢和言乐,言欢连哄带骗,在霍去病出征之前把冠军侯府的暂管权力要过来了,带着言乐、言思和卫伉、卫不疑,五个人在长乐宫和冠军侯府跑来跑去,想去哪就去哪,玩得不亦乐乎。
最开始听到瑕心的禀报,言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心神一晃差点被言乐歪歪斜斜扎过来的木剑戳到,反应过来之后把几个小的都赶回家,她拽着言乐就大汗淋漓的往清凉殿跑/但两人的劝说依然是毫无用处,不过卫子夫没有让她们无功而返,两位公主喜提十篇功课回了长乐宫。
而等刘据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黑了,领着张贺,二话没说就在旁边陪跪,板着小脸一副卫子夫不起来,他也不起来的样子。
卫子夫下午赶走了两拨人,又晒了一整天,嘴唇皲裂发白,嗓子快说不出话来了,若是刘据来早些,她恐怕就要让景福撵人,幸好晚风还算清凉,这才略提了提精神,沙哑着开口问道:“你以什么身份陪我跪在这儿?”
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拂去卫子夫额角的汗,刘据心疼道:“母亲跪在这,据儿心疼!儿子陪母亲!”
“好,那你觉得母亲做错了?”
“没有...”刘据赶紧摆手,他只是刚刚下课就被父皇拎来劝说母后,连前因后果都没弄清呢!听卫子夫这么问,还以为父皇母后又是因为表哥出兵的事情争论,念头一转,颇有些得意的说:“那儿臣就以太子的身份跪!”
“那太子是觉得你母后有不忠无情之举?”
“母后!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走吧...”卫子夫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道:“不是为了江山社稷,太子怎么可以轻易下跪呢?你父皇看到该生气了...”
刘据被卫子夫绕进去了,挠挠头转身想去看门口,父皇连个影子都没有,张贺却拽他起来了,“太子,皇后所言有理,我们走吧!”
刘据看了看冷着脸的母后,犹豫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挪往外走,太阳西斜,虽然偶有凉风,但熏热了的树枝石板却在往空气中反射吸收了一天的热量,所以侍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除了知了不觉疲倦的声音,再无其他响动。
突然,如同羽毛般轻柔的声音轻轻响起,“小贺,回家别乱说话。”
张贺愣了,回头望着皇后看过来的淡然又平和的目光,突然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她是在为哪个姨母争取什么吧?别乱说话......怕自己母亲知道吧?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跟皇后关系那么好,明明父亲负责的事情跟两人交往半分关系都没有,她们是靠什么维持的友情呢?张贺看着那关切又郑重的目光,突然觉得很熟悉,好像平阳侯送冠军侯出征时远望的目光一模一样!
母亲在张贺眼里一直是母亲,但她却不是生来就是母亲的,张贺恍然觉得之前的十多年,她们之间应该也有很纯粹很纯粹,值得用尽力气去保护的友谊吧?他转身跟在刘据身后跟着走了几步,才回头郑重答应道:“皇后放心,小贺明白!”
卫子夫略略放下心来,如今她已经架在火上了,能少靠近一个就少靠近一个吧!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了,只能跪在原地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
一天又一晚,再没有人来劝卫子夫,她依旧没起身,也没弯腰,但因为暴晒过度,加之许久没睡,她只觉得自己既虚弱无力,连眼睛都睁不开,又心如擂鼓,耳鸣眼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景福开始还拿孔立偷偷送过来的水劝她,但到后面也劝不动了,刘彻气得下令院内香炉不准断烟,孔立闻言也不敢再送。
天亮后,日头又早早的升起来,眼瞅着又要是一整天的暴晒,幸好多了些云彩,景福看着已经不断的倒下又起来的卫子夫,轻声劝道:“皇后,要不你就跪坐休息一下吧?”
“跪...就要...有个跪的样子。”卫子夫转头看向景福,轻声道:“你还小,休息一下吧,我是皇后,该有的仪容,什么时候都不能乱!”
景福咬咬唇坐下了,休息好半天才勉强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往外跑,卫子夫也没空去理会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景福带了一根小拐杖回来重新跪下,递给卫子夫,“皇后老了,多个拐杖并不过分,这是言乐公主小时候因为跟着公孙公子爬墙摔了腿,她用过的,现在正好。”
这次卫子夫没有再推辞,膝盖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腰实在有些受不住,总不能一直摔下去又起来吧?让刘彻知道了好像她多故意一样!
手中这根小拐杖是用黄杨木做的,当时言乐才五岁,头一次遭这么大罪,哭得很伤心又嫌弃拐杖丑,不肯用,还是刘彻特意画了图样,着人精雕细琢画绘描彩,才让她勉强点头同意的。
后来言欢看着也喜欢得紧,即使用不上也缠着霍去病给她弄了个一模一样的,一直拄到言乐抛弃拐杖可以自己走路,两人才把爱不释手的小拐杖扔在椒房殿。
想着想着,卫子夫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太严厉了,在她们小的时候自己还偶尔带着孩子们东跑西跑,学着捏泥人、做面团、翻花绳,在椒房殿怕被人看见,就偷偷瞒着郦苍回去永延殿折腾。弄得到处都是,也不收拾,反而偷跑回椒房殿去洗漱,故意让郦苍知道,然后带着人去清理,母女几个就在椒房殿偷偷摸她的宝贝琴。
其中还被刘彻抓到一回,害她第二天给太后请安时候差点迟到!再等她们几个长大些,自己全然没有时间了,两个小女孩结伴往外跑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言乐崴脚的时候,自己还跟大姐拌了几句嘴,埋怨她家敬声什么危险玩什么。
现在......卫子夫倒是想着,若是真的就此跟刘彻闹翻,她就重新去带几个孩子玩,日子说不定过得更开心......只是...好像是许久都没喝水了,她光这样费力想想,就觉得喉咙腥甜头疼欲裂!
“皇后?”景福扶了卫子夫,着急的问:“皇后?你没事吧?怎么像要晕过去了?我扶您一会吧!”
“没事...”卫子夫收回杂乱的思绪,定定神,哑声道:“这次连累你了,其实你不必...陪我跪着。”
景福虽然脾气硬些,但也不是不懂转圜,更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从小就知道在受罚的时候要给自己安排得舒服些,这样才能坚持得久一些,反正就是个态度,而且如今皇后这个样子,她若是先倒了还怎么照顾皇后?难不成跪着还要找瑕心来轮换吗?所以跪得并不如皇后那般认真。
听卫子夫这么说,景福倒是坦白:“皇后这说的什么话,奴婢水也没断,就是膝盖疼了些,有什么打紧的?况且,奴婢相信皇后做的对!”
卫子夫机械的转头过去,怔怔问:“我...做的对?”
景福咬唇道:“最起码奴婢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景福很想掷地有声的喊一句,皇后你做的真的是对的!即使看起来莽撞,看起来很不顾全大局,看起来并不符合尊卑贵贱,但是她无比的钦佩这样为有屈者出头的行为!
从她懂事那天开始,就是自己为自己争理,或者为别人出头,却从来没有人为她拼命争取过,因为‘孝字为尊,长者为大’,尊大两个字压垮了她的家,也改变了她本该顺遂的一生。如今看到卫子夫这样护着长平侯夫人,景福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同情,甚至不知道是把自己代入了卫子夫还是长平侯夫人,但从卫子夫跪下的那刻起,她就决定要陪着皇后!不论成败,都要陪她到最后一刻!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卫子夫没有动,可是跟这件事有牵连的人,都在动!
言欢哪里肯静心写东西,就算加倍罚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知道平阳侯前几日去了江都,就上蹿下跳去找言笑、找刘据、甚至连没来得及告退的太子太傅石庆都被她留下来陪着,就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惜就算把刘据和石庆都熬出了黑眼圈,也依旧没人告诉她......
知道的找不到,不知道的找到了也问不出所以然......言欢公主最后找上了姜中尉,让他去找陈掌套话!
还有颜八子,晚上又派庄迟去清凉殿送了一回吃食,虽然没机会进内院,但却去备茶备香的地方绕了一圈。
还有王夫人把说她身子虚弱的医官赶了出去,转念又想起卫子夫说她太瘦,气得吃了不少冰镇过的水果。
......
而在所有人中,又急又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平阳公主!
即使卫子夫跪在那里一直没起身,她没办法相信刘彻真的不会反口,胶西和胶东的流言被董国相清理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她也没有只准备这一个,长安附近右内史治下均是尊贵人家,也有吩咐叶葵去散些流言,为的就是让刘彻明白,她对付皇后真的不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