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刘彻多在寿宫,这几日吃吃闹闹,除了偶尔几人被太常叫过去筹备祭祀之礼,大家权当休沐。
霍去病抽空就拉着曹襄出去散步,顺带跟他打听卫子夫单独叫他何事?
“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关心你嘛!你看南宫公主天天拉一堆人聊天,把言笑她们几个都抢走了,我这不是怕耽误你正事!”
正事?曹襄看霍去病挤眉弄眼的凑过来,还伸出三个手指在他面前晃,没好气的推他,“言笑每天晚上都回来!!”
“哦~~~~”霍去病把声音拉得老长。
有孩子了不起啊?!!曹襄无奈笑笑,并不打算搭理他,一个人艳羡两个人,也只能嘴上讨讨便宜,况且自己心情不错,随他怎么说都可以。
前几天心情忐忑的去单独见卫子夫,还以为是跟平阳公主有关,结果对方只是让自己放开些。原来自己的别扭,她都看在眼里,所以特意还、告诉他无论她和平阳公主关系如何,怎么闹,都是她们两个人的事,希望自己不要心中为难,想怎么走动,随心就好。
这些话,母亲也曾跟自己说过。只是那时候平阳公主是胜利者的姿态,曹襄并没有把这话当真,现在确是真信了,也真的感动,心情自然越来越好。
“南宫姨母只是气不顺而已,最多发发牢骚。倒是我母亲,你不问问我她和皇后争到什么地步了么?”
经历过鼎湖之事,霍去病更加沉稳平和,而且卫子夫也没那么弱,不是么?“没事,争吧,闲着也是闲着,我现在一心都在接手对外用兵的事情上,匈奴那边还是要清扫一下,至于怎么扫,等回去,我还要跟张骞多聊聊。”
曹襄实在忍不住不笑话他,“霍去病,当时谁一脸刺猬似的问我,‘接手我舅舅的事情?陛下跟你透过这个意思了?我舅舅做的很好,为什么要给我!”现在知道要跟你舅舅分摊光芒了。”
霍去病斜了他一眼,作势要揍他,曹襄赶紧讨饶,“好了好了,逗你的,这是好事,你们两个凡事有商有量的,比一人光芒过盛的好。”
言罢,又叹道:“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奇怪,一瓢水,满满地装在一个碗里,大家会觉得危险。可放在两碗里,大家就觉得安全。”
“是挺奇怪的。”霍去病念头一转,问道,“那太子如今一个人,独领恩宠,是不是也有这种危险?”
唔,曹襄想了想,“你要这么说,倒是也很有道理,这次丞相一职空缺都问他的意见,大家也没少议论。剩下的皇子吃不到肉,自然是容易联合起来去争,反正得不到,党同伐异便更加冠冕堂皇,最后来一句,这太子之位与他们何干,怎么都轮不到他们,拳拳忠心越发可信。”
“那...怎么能让他们吃点肉呢?我看据儿还蛮喜欢皇子宏的。”
“现在关系好,以后面对落差,就难说了。”曹襄没有霍去病那么紧张,安心当诸侯王的皇子也不是没有,过早防着也太累了,“再等等吧,皇子们长大些,自然就要封王往属地去,这是七国之乱后定下来的规矩。”
霍去病跳下马来,快走几步去拽他的缰绳,仰头问他,“就不能现在就去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让陛下多宠爱他们?下次骑射叫他们出来表现一番,如何?”
曹襄也下马随他走走,抚着他肩,轻叹道:“去病啊,那是陛下,他何曾按照别人的喜好改变自己的喜好?顺其自然就好,而且你也莫仗着宠爱就过分了,私下跟我胡扯几句也就罢了,别真动了左右上意的心思。”
“没有,公私我分得清,就是跟你说话嘛,随便扯扯想到的东西,我自然没啥顾忌!”
“骠骑将军!平阳侯!见过两位侯爷!”突兀的声音陡然插进来,惹得两人都轻皱眉头,走了这么远还有人跟上打扰?
“任安?”曹襄对这位新的太子少傅倒是有些熟悉,原来是庄青翟少傅因谷梁和公羊之争,被石庆拦着跟太子不甚亲近,如今多了一位少傅却比庄青翟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根本就不在太子的课业上。
“臣不慎走错路,正要往回去,可再往远去,就不甚安全了,这才特意过来提醒两位侯爷。”任安规规矩矩的答。
霍去病看了看四周,急道:“太子没跟着你吧?”
“没有没有,霍大司马请放心,是臣没有跟住太子才走错了路,太子安好。”
霍去病这才点点头,随口嘱咐道:“好歹也是拿剑的,你们都对太子安全上点心。”
说着,抬脚就要跟曹襄绕开他往里走,猎场他布置的,里面危不危险自然有数。
任安却没有老实的答‘诺’就退下,侧身低头状做无意的附和回答,“臣知道卫大司马受伤,您肯定担心,不过太子与陛下同进同出多年,身边一直没少了人,现在依然如此,您尽可以放心。”
!!!卫大司马受伤?!!
舅舅受伤了?什么时候?
曹襄也分外惊愕,跟霍去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疑惑,他们两个竟然都不知道?!!任安胡扯的吧!?
任安在后边低头拱手,懊悔的堵嘴,连连道:“臣多言,臣告退。”
几乎是在得到曹襄疑惑目光之后的瞬间,停住脚的霍去病,敏锐的回身,目光紧紧锁住任安,身为将军的威压即刻从松软的土地蒸腾而起,直冲云霄!生生让任安顿住了脚!
“你刚刚说,卫大司马受伤?”霍去病声音缓慢得让任安可以听得分外清楚,但任安却有些希望这问题在长一些,永远都不要问完。
明明是他故意过来,想要霍将军问的问题,此刻却有些害怕回答了!
他有些后悔,留在卫大司马府是不走寻常路,他似乎走得过于顺了。以至于他又想故技重施不走寻常路透消息给霍将军,却...是不是玩脱了?任安似乎现在才想起来,霍去病是不走寻常路的祖宗!他不该在这位面前玩这套的。
应该是看出任安的害怕和犹豫,上首霍去病的声音又放缓了些,还带了些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配合着翘起嘴角,“他伤了我舅舅?他还有这本事呢!”
曹襄稳了稳心神,对任安的出现表示怀疑,出言警告道:“任安,卖弄口舌跑错了地方吧?”
“臣怎敢拿这种事随便乱说!!”任安有些慌,他本就有自己目的,见事情没有朝着自己想的方向发展,对方还怀疑他说的真实性,立马反驳道:“卫大司马确实受伤了!本来都好得差不多,但前几日围猎时用力过度,想来是伤口有碍,田仁这才一连几天偷偷前去换药,就怕这事被人知道!”
“任安?”不可置信的声音在三人身后,颤抖着响起,田仁在那边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们。
任安心虚不已,怎么田仁这个时候过来了,只好磕磕绊绊解释道:“田…田仁…我是无意说漏了嘴…”
看着田仁恐慌和惊愕的表情,曹襄和霍去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再不信对方有那么大的本事,也得…信了......
毕竟昨天他们晚上去找卫青,确实就听躲躲闪闪的田仁说明日再按时来,原来是受伤了?
霍去病整个人冷得如同刚下战场的寒刀,不仅残留着吞血嗜骨的杀乏之气,还虎视眈眈的,几乎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夺人性命,与刚刚的闲适之态大相径庭。
“怎么受伤的?”
任安这下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拧出了褶皱,紧张得发出细小密密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什么时候?”霍去病没了耐心,杀意四溢,几乎把任安从地上提了起来,“说都说了,现在犹豫什么!”
“任安!!”田仁刚警告的喊出了名字,就被旁边的曹襄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出声。
任安结结巴巴的出口,“侯..侯爷..就是大司马从鼎湖回来的那几天,李敢带人来行刺,听田仁说是…为父报仇。”
“任安?”田仁心凉如水,他怎么变成这样?
李敢好大的胆子!!曹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探目去打量任安和田仁,前因后果都齐了,这样大的谎言俩人合伙撒,概率几乎为零。
可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是…大将军刻意隐瞒…那...为什么要瞒?
或者说不瞒,现在会怎样?李家,大概就此消亡了吧…陛下都没有借口法外施恩留下李敢的...
那当初为什么瞒?带人刺杀,怪不得能伤到卫青,可难道卫青只是因为李广自杀,所以心存不忍,对李家退让么?
曹襄觉得卫青还没有圣母到这种地步,当时鼎湖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应该也有为了陛下的原因吧?
这么多年的朝堂生涯下来,曹襄渐渐明白一件事,之所以陛下一好,万事俱安,各路人才无论怎么争锋都愿对陛下效忠,不止因为刘彻是陛下,还以为刘彻是个好陛下。
就拿军中之事说吧,无论是六郡子弟还是新贵将领,朝中的任何一人,陛下都不会对他们做’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不止不会做,还避免让他们误会。制人,也治心!
所以,依陛下与卫大司马的默契,卫大司马更不会帮陛下传达这样的信号给臣下,所以即使新贵兵将风光无二,他也对六郡子弟礼遇有加。
这次鼎湖出事,长安动荡,甚至威胁到了未央安全,卫大司马也没有穷追猛打,陛下醒了,六郡自然安稳,他只问陛下如何处置,分寸,把握得刚刚好。
再看陛下对李蔡的处罚,算是敲山震虎,六郡风头最盛的李家,连失李广李蔡俩位重臣,就剩李敢在朝中独木一支,后续再翻腾,也成不了气候。毕竟总不能就此把六郡旧贵都赶出朝廷吧?那也太让其他人寒心了。
所以,瞒下来,对谁都好,陛下更不会为难…
这一切曹襄可以很快想通,可霍去病能想通吗?
或许霍去病也能想通了,依然无法接受,任何人用任何理由伤自己的亲人,还是从小把他带大的,如亲生父亲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