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元年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卫子夫这才觉得如果不是告缗出了问题,就是刘彻疯了,至于么?因为阻拦了一下告缗令,就杀了一个右内史。
张汤之下,众人皆不敢言,而卫青,浑浑噩噩的,除了派人找明卿,其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对这些更是不上心。
张坐和医官暑的一些人帮着义纵的家眷,一起收敛了义纵的尸身,至于她们再往何处去,也无人知晓了,卫子夫倒是很想去一封信对义姁说句抱歉,为自己没有成功的劝谏,但,不知道义姁是否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该寄往何处,只好压在了书桌最下层。
可没过几个月,义姁却破天荒的来信,不仅说了明卿的现状,还反过来安慰卫子夫,言道:每个人都有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去守护的东西,就像是她的医术,郦苍的琴音,若有一天她们必须以死作为守护信仰的代价,那么也无怨无悔。义纵尚酷法,也尚民生,因此而死,实是死得其所,不必难过。
死得其所,轻飘飘的四个字,笔触比其他的字都分明重了很多,也重重的的印在卫子夫心上,为什么她觉得这四个字并没有那么大的安慰效果呢?人还是死了,活着的怎样才可以释怀呢?各找理由罢了…
“小宗可真乖,跟我熟了,竟然真的找我。”颜八子抱着曹宗稀罕得紧,她倒是越发常来椒房殿,不是想跟着卫子夫,而是言笑公主难得几乎日日来宫里。
只有言笑来时,霍嬗才能被牵出来到长乐宫和未央宫走走,加上曹宗,两个小孩子凑到哪里都带着笑声一片,给整个沉闷的环境带来不少色彩,让有些内向的言慧也能跟着开心好久。
曹宗马上满周岁了,可是这周岁礼,曹襄却像是忘了,还要平阳公主提醒着,言笑虽然介意得很,跟曹襄闹了几次小脾气,但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到底是妥协了,能办到什么地步就办到什么地步吧。
曹宗被傅母抱着往春日新开的杏花深处玩耍,卫子夫看着颜八子领着言慧也跟去了,才问道:“襄儿还是甚少休息么?”
言笑眼里浓浓的担心压了上来,面上是化不开得愁容,叹道:“ 别看他平时温柔妥帖,犟起来是谁都拉不住的,他现在不要命似的忙公务,铸币没忙完,又去监察盐铁,还要插手昆明池水军······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他才好。”
卫子夫也是揪心,把桌案上的竹简推到一边,急道:“不是让你多劝劝他,怎么还如此拼命做事?”
言笑也不知为何,双眼微湿,哽咽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哥哥···刚刚离去,他若是觉得忙起来能让他自己心里好受点,就先忙着吧。”
听言笑这么说,卫子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几个月,连过年曹襄都未歇过,像是憋着口气在做事,一刻都不肯松下来,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但又何止是他一个人呢?
其实按理说,霍去病去世,明卿也走了,几个孩子中言欢应该是最伤心的,但是她却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心情,越发勤快的往刘据和刘彻跟前去,只字不提任何冠军侯府相关的一切。
越是这样反常,卫子夫也越担心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孩子滑不溜手惯了,几句话就把重点拐到言乐和公孙敬声的事情上去。
然而言乐却温温柔柔的拒绝了卫子夫的谈心,只说不想荒废自己学了一半的骑射,常常在任夫人或者是张骞府上呆着。只有言瑾和言思还是老样子,玩玩闹闹的,全然不管这些情况,刘彻反而越来越喜欢这两个女儿,常派人送她们去上林苑去玩。
所有的孩子仿佛一夕之间都长大了不少,卫子夫心里酸酸胀胀的,说不出来滋味,只经常跟瑕心和景福念叨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更希望孩子多来吵闹求助。
瑕心和景福倒是毫不客气,笑嘻嘻地围着卫子夫,道:“公主和太子不需要您,后宫需要呀!”
于是赵禹借机松快了好一阵子,几担子竹简就从少府抬到了椒房殿。
树丛中传来吵闹,看着曹宗拽着花枝不松手,言笑起身往树下去哄他,卫子夫身边空了下来,颜八子默默走回来,试探着开了口,“皇后,义姁医官是不是送信回来了?妾身冒昧,可否请皇后给妾身看看她的信。”
颜八子原先骄傲如枝头桃花的人,经历了颜大司农的逝去,纵使再提精神,也到底是枯萎不少。
卫子夫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信件一事终究敏感,而且她自己也捏不准现在暴躁的刘彻,对义纵的处罚,到底有没有义姁没有救过来霍去病的因素,所以岔开话题警惕道:“你怎么知道她送信回来了?”
“皇后别误会,妾身是在医官暑察觉到的,没有敢探听皇后殿内消息的意思。”颜八子看卫子夫变了脸色,赶忙解释。
她知道卫子夫心情不好,开春时候窦太主就崩逝来,临终前不止跟陛下请求要跟董偃合葬,还想见卫子夫。
卫子夫没去,不止没去,窦太主的葬礼她是一点都没有沾,让所有官员都跟陛下禀报,陛下正被皇子就藩之事烦得慌,对卫子夫这样的举动十分介意,两人正冷战。
至于颜八子怎么知道的,嗯······窦太主下葬之后的第五天,隆虑公主亲自跟刘彻和宗正举报堂邑侯和隆虑侯,陈须陈蛟两人,在为母服丧期间,奸,且禽兽行,还有两人争财闹得邻居皆知。
巧合得很,卫子夫就在隆虑公主告状的现场,不咸不淡的对刘彻说了句,“这样的家风,也要我去治丧么?”
面对两个表哥的行为,姐姐扬眉吐气的举报,刘彻无法反驳,但到底是被卫子夫当场下了面子,不止令两人自杀,还夺爵,更差点连累隆虑公主的儿子——颜八子未来的女婿,无爵可继承。
还是平阳公主和隆虑公主求了又求,颜八子领着言慧也去说话,这才改为降爵,封为昭平君。
没等颜八子斟酌好怎么继续说下去,对面卫子夫更疑惑了,“在医官属?”
“医官属···新来了不少案脉,几个医官都在讨论,妾身想着也就只能是义姁医官送信回来了。”
卫子夫收回探究的目光,她倒是聪明,“你是哪里不舒服想要义姁看看么?官署中那么多医官,没人好用?”
“不是···”颜八子欲言又止,见言笑公主往这边来了,一狠心道:“皇后容禀,妾身只想看看义姁医官如何看待右内史被判弃市。”
卫子夫坐直了身子,“·······你什么意思?”
颜八子却一副要哭了样子,咬唇道:“素闻义姁医官豁达潇洒,如今同为天涯沦落人,妾身只想开解一下自己,也教导一下言慧,昭平君未来怕是不得陛下喜爱,妾身···担心言慧将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夫婿和父皇的关系。”
是啊,卫子夫想起来了,颜大司农也是在刘彻盛怒之下被诛杀的,颜八子嘴上说着国法人情分开,理之自然,心里到底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陛下的吧?比义姁还要难做。
她若是对陛下心存怨恨,或者别扭着,对言慧百害无利。若言慧没有定下来亲事,将来还可以寻一位刘彻满意的,但是出了隆虑侯和堂邑侯的事情,昭平君在刘彻面前也没什么好情面,不连累言慧就不错了。
但现在,颜八子改变不了太多,只能改变自己,卫子夫心中对她虽然怜惜,可这样的局面却是她自己选的,无从喊冤。
从书桌暗格里面抽出义姁的信,用小刀仔细拆开,单独把义姁说义纵的话递给了颜八子。
上面的话是很有道理,但当事人能不想想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卫子夫现在就不是很能想得开,劝不了她,只希望义姁能真的帮到颜八子吧。
看着颜八子道谢的样子,卫子夫忍不住说:“后宫现在人也少了,明年邀了鲁地几家大孺进长安来,应该会添些新人,现在尚能清净些。所以你若实在过不去,就称病让家人来陪你住一段时间吧。”
“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过不去,人也没了,实在不敢烦扰皇后。”颜八子勉强笑笑,她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
卫子夫拍拍她的手,无奈长叹,对自己这个皇后突然觉得很惭愧,甚至连帮她家人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抓住,还谈什么护着后宫众人呢?
可是,若自己真的在,如义纵一般就在长安,她也不得不尊重朝堂的升迁起落,无法左右律法之下的生死。
“皇后,不好了,前朝出事了!”还没等言笑走回来,攸宁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怎么了?谁出事了!?”卫子夫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宜春侯跟着平阳侯出去办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擅自更改了陛下的旨意,如今自请夺爵,正在宣室殿内议论呢!”攸宁把计蕊告诉她的事情转达完,才急着跺脚,“皇后,怎么办呀!”
卫伉出事了······卫子夫眼前一片金星直冒,肺里也隐隐作痛,控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矫旨,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