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微微眯起眼,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危险,像是老虎盯住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猎物,只要稍有不对,便立刻暴起撕碎对方,连出口的话都带了浓郁不开的警告,“你说什么?”
不得不说,能安安稳稳在刘彻身边平稳多年的李息,是很不简单的。
连平阳公主都没有转过弯来,他就已经随着陛下的发问,‘扑通’一声跪在了旁边,朗声道,“家国大事,不可轻疑,臣万死不敢有此心!陛下宽宏大量,请念在公主与小儿私情冲动,并非本意,莫要降罪两人,若有责罚,臣,愿领受!”
“是臣之大错!”李驰听完才反应过来言乐这话说得不对,实在很有挑拨君臣的嫌疑,尤其是落在刘彻耳朵里,实在忌讳。
“都是因为臣,公主才口不择言,还请陛下开恩降罪于臣一人,切莫因为臣卑薄之身,影响陛下与父亲的君臣之情,陛下与公主的父女之情!”
刘彻冷冷的扫了李驰一眼,一个译官长,就算有军功和出使之劳,但还入不了自己的择婿范围,虽然大汉法度在上,但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无需动怒。
只是,死了,西羌的持符镇守之人要换,言乐也要恨上自己,造成的影响对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处。
尤其是言笑已经跟自己关系僵持不下,短时间内再多一个言乐,他有些下不去手…
言乐也有些吓呆了,话赶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只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若父皇一点相关考虑都没有,为何不让李息将军的家眷一同前往西羌,还要等上一等?女儿不禁要问,您等什么呢?!”
……
卫子夫见刘彻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言乐,心中一紧,斟酌着开口,“陛下……”
“你莫要插话!”刘彻动都没动,就截了她的话头,依旧复杂难言的看着强撑在地的言乐,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女儿,他从未见过。
一向追着公孙敬声,多愁善感的女儿,一向唯唯诺诺,不善言辞的女儿,能考虑到这一层…是她自己想的,还是李息教她?抑或卫子夫教她?
更重要的是,想来想去,刘彻想弄明白的是,有人教了她,她能悟透其中多少?
现场陷入死寂,跪着的李驰和李息都有些冷汗涔涔,一直没开口的平阳公主才道,“陛下教女,还请两位退下吧?”
李息和李驰哪里敢动,依然跪伏在原地。
直到刘彻开口,“关于家眷的事,李息,你也是这么想的?”
“臣不敢!”李息叩首道,“执符镇守西羌边陲,前所未有,臣知此去定是千难万险,也是光明征途,陛下赏识臣才给这个机会!留家眷在长安也是帮臣解决后顾之忧,断无其他想法!”
刘彻似乎轻笑了一下,整个人也放松了很多,微微后仰去看言乐,“你看,根本就不是你想当然的那个意思,离间君臣,试图挑拨,怀疑将军和有功之人,言乐,就算你贵为公主也应知谨言慎行,婚事不成还是小事,边疆用人,朕不会多罚什么,但你…这桩桩件件算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么?”
言乐本能松了口气,之前犹豫太久,就是因为怕连累李家,她自己倒无所畏惧,周围的亲人不怕连累,就她一个人怎么都行,“是,争取过了,听父皇发落!”
李驰这下着急了,按说怎么都不会轮到言乐受罚,可刘彻这是什么意思,看他们父子还有用?所以要把这事算在言乐头上?“陛下,臣与公主同进退,自然也同罚!”
“同罚?好让你们情比金坚,感天动地?”平阳公主开口了,“你们也太小瞧长辈了,不会罚你们,现在越打压你们,你们越坚持得厉害,陛下,我看不如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两人分开几年也就淡了。”
“陛下!言乐妄自揣测虽然不好,但她自小心思单纯,头一回如此思考,就算有错失也是……也是正常,还请陛下宽宏!”卫子夫倒是真的着急言乐的下场,回想张汤之事,她就隐隐后怕,怕刘彻一个冲动,真的做些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刘彻目光一直没有从言乐身上离开,这个女儿给他的震撼有些大,若是今日之事被其他女儿做出来,他也不会太过惊讶,可是言乐……自己需要揣测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揣测过李驰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那么沉迷于公孙敬声的她,突然就这么坚持嫁他了?那么是不是自己坚持一下,言乐将来也会选别人呢?
“言乐,今日之事不会如你所愿,你会恨朕么?”
刘彻此言一出,殿内的人,心都凉了大半,终究,结果还是失败的么?
泪水夺眶而出,言乐只觉摧心裂肺,披肝断肠,她还是失败了,从来都没有过成功,原来靠言欢姐姐、靠母后父皇、靠兄弟姐妹、靠公孙敬声…靠了十几年,娇弱了十几年,不成器了十几年,哪怕李驰那么相信自己是最好的,也终究是失败了!
言乐很想不顾一切的去哭去求去撕扯,尽自己所能的去抱着这个婚事不放,可是耳边响起来之前,言欢姐姐的那句,“言乐,你要记得李驰常问你的那句话!”
记得自己跟出使归来的李驰表明心意的时候,对方照旧问她一句,“公主,你想清楚了么?”
这句话自从认识他,他就一直说给她听。
为了公孙敬声承担错误,被他发现的时候,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为了公孙敬声,去学骑射贴近他的生活,所有人都反对,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还是为了公孙敬声,自己把他的奏报透露给了敬声表哥,还是他只问了这句话;
一直都是他,只问清不清楚,决不决定,从不问原因!
可是想清楚,不代表能做好,她是不如言欢和言笑两位长姐的,想得再好也是办砸了。
看着言乐在李驰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卫子夫也隐隐发急,不住的去拽刘彻的衣袖。
刘彻没有等到答案正要失望起身,李息却开口了,“陛下,是臣失职,最近忙于整顿行囊前往西羌,家中安顿应有不妥之处,才让前来送行的言乐公主产生误会,还请陛下饶了褚邑公主,降罪于臣!臣回去定然整肃家中,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平阳公主冷笑道:“李息将军倒是好心好意的想帮褚邑公主,但,如此回护,本宫有些怀疑李驰是被你授意,才去引诱公主的!”
李驰转头怒道:“陛下说的对,公主应谨言慎行,平阳公主有事可以冲着李驰一人来,不要随意揣测臣工之忠心!”
“你!”
卫子夫抢话,“说到底,家里事,无需公主操心!朝政事,公主谨言慎行才是!”
皇后和公主好了没有两年,又争成这样,李息见刘彻脸色越发难看,膝行两步道:“臣愿辞官,以证清白!”
刘彻点点头,似有所感,但依旧没有搭理他,大步而去。身边的孔立瞄了一眼刘彻不住的冲言乐叹息。
眼瞅着出了门,言乐看着父皇渐行渐远的背影,或许是看到了孔立的暗示,或许是父女天性,总之也不知哪里来的心绪,让她大声哭喊道:“父皇!长姐说,爱您也好,恨您也罢!你都是父皇啊!你都是言乐的父皇!是我亲父啊!”
只剩半片衣角留在众人眼中,刘彻还是硬生生顿住了脚,飞起的衣袍静落,胸膛却止不住的起伏,言笑……他的言笑啊!
如今是他的言乐啊……
众人看不见刘彻的面庞,只见露出的半个玉冠一起一落,再无晃动,可孔立看得清楚,刘彻瞬间红了眼眶砸下来一串泪,没入白玉阶,再无踪迹。
唉…………
刘彻渐渐没了踪迹……
屋内一地的伤心人,卫子夫惆怅起身去抱言乐,“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