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正看着少府这两年的记录和账簿,李息夫人——任歆兰就春风满面的进了椒房殿,只是门外站着的竟然全是家丁,足足抬着七八个大箱子,活脱脱一副送礼求官的样子。
可李息刚刚打了胜仗,求什么不能求到他跟前去,要往椒房殿送礼?
一旁跟着言笑算帐的言瑾和言思,见状默契的一笑,丢下长姐,忙不迭的去吩咐景福和瑕心上茶上点心。
任歆兰也很想不笑,她明知道这事不成的几率比较大,但是好歹憋了这么多年是终于要有个决断了,忍不住的激动啊!
“皇后,臣妇斗胆,有两件事想跟您提,若是说的不好,您好歹都看在这些土特产的份上原谅臣妇的嘴拙。”
箱子落地,沉沉的‘咚’一声,震得卫子夫心肝一颤,这‘土特产’分量可不低啊,看来这两件事不好办,卫子夫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默默的把重要的书简卷好,挪到一旁安全的地方,面上平静得很,“你说。”
任歆兰犹豫了一瞬,干了一碗茶,才郑重道:“首先臣妇是替夫君前来谢恩,多谢陛下这么多年的赏识和提拔,以待罪之身为大汉平羌肃边,能有此尽忠立功的机会,要多些陛下隆恩和卫大司马的美言!”
李息多年之前是大行,因张汤之事被罚下,如今又被启用确实不容易,原来是谢恩,不知为何,卫子夫松了口气,笑道:“这也多亏李息将军骁勇、足智多谋,无论是为文臣还是武将,都勤勉上进,陛下自然是记着他的功劳的。这礼,等李息将军回来,你应该送到陛下那边去,怎么还往椒房殿抬呢!”
一开始说话,任歆兰似乎就到了熟悉的场合,整个人自在多了,“陛下现在巡幸在外,臣妇就是想去磕头谢恩也不敢近前,可若不做点什么,心中总是不安,况且还要谢谢卫大司马,左右也都是皇后的亲人,就先来皇后面前谢恩了。”
本就是常来常往,卫子夫说话也随意多了,“卫青那份,我可不敢接,你呀!应该送到长平侯府去。”
任歆兰惊讶道:“皇后不知道长平侯府现在无人对接人情往来么?”
“什么?”
看卫子夫真不知道,任歆兰倾身道:“皇后,现在月皎妹子有事在忙,也碍于身份拒了好多对外的事情,只跟公孙敖家的和张家的两位常常聚在一起。平阳公主倒是应该出来,但听说也不方便,长平侯府就再不收东西了。但臣妇想着,咱们两家都走动这么多年了,也不是那等求官求事的人情世故,怎么也要收一下我的。现在明面上不好送过去打破月皎妹子的规矩,就送到皇后这里来了。”
月皎在搞什么鬼,平阳公主....卫子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再次笑着拒绝,“我还真没听说,倒是这样一来,我也不好替卫青收了,回头他怪我就不好了。”
“皇后这话就见外了,臣妇受皇后照拂多年,如今好容易有点好东西送给皇后,皇后怎么能不收呢?”任歆兰看了看殿内的其他人,握紧了桌角,撑着笑道:“这礼还有第二个意思,可就怕先说了,皇后定要责怪,所以皇后可一定要收下,要不臣妇都不敢说了。”
“那你先说说看。”
“皇后先收礼!”
“你说吧!”
“那皇后这就是收了。”
卫子夫:“......”
若是其他人,卫子夫自然有各种办法,把这拉锯战绕过去,可是任歆兰这么多年都是干脆利落,此刻这耍赖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行,你说吧。”卫子夫妥协,大不了第二天给赏赐回去就行了。
任歆兰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好好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规规矩矩的在下面正中间跪下,郑重叩首,朗声道:“臣妇斗胆,替家中二儿子求娶公主!”
“臣妇之子,李驰,忝居大行手下译官长,曾随大行张骞出使番邦,不久便会跟随其父平羌归来,虽然功绩不盛,却也非不成不就之人。多年来,一片真心倾慕诸邑公主,特求问皇后,可否?”
话说到最后,任歆兰声音都有些抖了,毕竟在此之前,一直都是列侯尚主的,他们简直是痴心妄想,毕竟换她自己坐皇后位置,也是先考虑列侯的。
.......
等了半天,卫子夫都没有说话,任歆兰有些跪不住了,咋回事啊?是自己声音太小了,还是皇后没听到,发发脾气也好啊!
“都出去吧。”卫子夫停了半天也只把人都赶了出去,看到屏风后激动得捂嘴的三个孩子,颇有些无奈,她们真觉得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很顺利么?
等众人都出去了,几个孩子也退开,卫子夫才喊李息夫人起来,“这次李息将军得胜归来,你是有听到什么风声说准备封他为列侯了么?”
若是如此,还算有些希望。
可任歆兰摇摇头,圣意难测,她只敢偷偷的想,哪里真的相信有功便能封列侯,封列侯最好的机会就是出征匈奴的时候,可那时候李息正跟卫青打前后的配合,哪里有心思捞封赏。
卫子夫心中沉了大半,还以为她是看到了希望才来的,没想到,“所以你是让我来想办法的?”
“皇后,臣妇也是迫不得已。”任歆兰再开话头,憋不住的眼泪就要往下掉,忍了忍才继续说:“皇后,臣妇本想着阿驰真心喜欢公主,就是一辈子不娶守着她也没关系。可是前几天偷听公主说,两人早就下了决定,准备等阿驰回来就去跟陛下坦白,不论生死也要定个名分,可后果……我...我怎么舍得啊!”
!!!他们两个胆子还真大,跪求刘彻这种事,几乎就没人成功过,惹恼了刘彻,俩人都没有好下场,言乐尚能保平安,李驰呢?不拖累家人就是幸运。
卫子夫刚要说什么,就听任歆兰继续说道:“公主还说,之所以等这么久,是因为她怎么都能豁出去,毕竟阿驰还有忠孝要尽,这次随父出征,也算是个交代了,等他回来,两人便一条心去求陛下。公主有此心,臣妇更不忍了,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争气,让他连心爱的女子都娶不到,还要去拼命,所以这才斗胆来求求皇后!”
说着就又往前走了几步,跪下哭求,“我家将军虽然没有立下什么不世功勋,但毕竟也是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如今也有个胜仗在手,所以臣妇斗胆,皇后觉得,列侯之位希望有多少?若是可能,我那大儿子也是愿意帮忙的!”
若是李息有幸被封侯,李驰上面还有个哥哥,怎么算也不会轮到他。然而他哥哥却愿意让出承袭的爵位,这样的家庭,言乐嫁过去,一定很开心。
但事实是,这次南越和西羌胜利,国库和少府都拿不出太多的钱来封赏了,说句难听的,很多都已经预支出去,刘彻绝不可能挪动的。夺爵一百多人,也只是省钱而已,若再加列侯,只能是负担。
李息封侯,恐怕希望渺茫,zhiyu任歆兰的问话,卫子夫很理解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希望李驰和言乐在一起,但是,情感是一回事,理智是一回事,“夫人,这话问的不合适。”
封功受赏,鉴于卫子夫敏感的身份,未免瓜田李下之嫌,从来都是不得妄议揣测的。
任歆兰红着眼睛,哽咽半天,只好告罪,“是臣妇多嘴了。”
“......”
这下卫子夫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再看看下面满怀失望的任歆兰,实在有几分像言笑再嫁时候的自己,若是言乐和李驰真的分开,将来只怕也是言笑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自己又怎么忍心,而且这事不能就任由言乐和李驰莽撞行事,目光扫过桌前的竹简,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卫子夫起身,认真说道:“任夫人,想跟本宫做亲家,可没有那么容易,要做的事情很多,你可要准备好搏一搏!”
任歆兰猛然抬头,眼中皆是希冀,“皇后?”
卫子夫转身下阶,拉着任歆兰,意味深长的说:“本宫就不信了,我输在了跪求上,怎么还能让我女儿输?!我们这样做......”
~~~~~~~~~~~~~~
于是,等刘彻和李息陆续回来长安之后,言乐板板正正的和李驰跪在了刘彻面前。
面对女儿的自作主张,刘彻刚高兴了两秒,就拍案而起!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女儿被个小官员给骗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还让他教公主骑射,现在想想都是方便他跟言乐接触罢了!
言笑言欢都是很开朗的性子,言思才刚刚长大,之前只有言乐一人乖巧娇柔,让人看着就骤生浓浓的保护欲,刘彻自然也不例外,对这个如水一般的女儿也是疼之又疼,几番定不下来尚主人选,也是既怕对方保护不了她,又怕对方欺负了她!要是光考虑言欢,怎么都能差不多捞上一个合适的!
可言乐现在,自己找了一个最最最不合适的!
而且这场合……他刚刚说完要派李息持符镇守西羌!平阳公主、隆虑公主、卫青、徐自为、徐自为夫人、李息、任歆兰、卫子夫、刘据…等一众人,和言乐身边的奴仆华叶等等,该在的,不该在的,都在!
刘彻越想,头上青筋越跳得厉害!是谁给了言乐这么大的胆子,让一向胆小的她敢这么做?!
气氛越来越凝重,做了这么久的郎中令,徐自为也是头一次这么迫切的想在刘彻面前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