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天,卫大司马,红着眼睛,听话的‘滚’到了皇后面前。身后只有一个被月皎派过来的卫伉不远不近的跟着。
至于来干嘛?卫伉把母亲的叮嘱在心中念了好几遍,“估摸着你爹进去有半个时辰了,就进去请个安,救你爹于水火。”
“水火?”卫伉嘟囔了好几遍,也不明白什么是水火,一向慈爱的皇后比自己父亲还大上两岁,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动手?
然后···
卫伉听着椒房殿内稀里哗啦的声音,开始低头默默数时间······
而殿内,卫子夫抄着一把被压弯了的‘金如意’,终于打到了卫青身上,“这几年事情顺利得让你飘到天上去了吧!?脑子都被狗吃了?难道你现在在陛下身边就只剩听话、做事两个动作了,规劝半句都能累着你舌头?合着孩子不是你们男人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带大是吧?看他那么懒怠不振,停下来歇几天是国库供不起,还是各级官员不招待!!?”
卫青动也不敢动一下,眼泪就一颗颗直接砸在毛色纯净的地毯上,嘶声道:“姐,这都是我的疏忽,都我的错,但我真劝了!只恨我没劝住,心神放松也没管好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的奇人异士越来越多,我一个人实在浇不熄陛下的兴致啊!军政上,什么圈套庭辩我都不怕,神仙之事我···我实在一窍不通!况且你也知道甘泉宫祭祀在陛下心中占多大的份量,带嬗儿去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眼睛是做什么的?”卫子夫犹不解恨,蹲下身来,猛的拽着他,咬牙道:“霍嬗的用药被人掺杂了丹药,你有发现么?”
“我···着人去查了。”卫青不敢去看卫子夫,“路上到底比不得长安的条件,各级官员送上来的补品药品,多如牛毛,已经让人一一查验才用的,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这几天卫子夫也没有睡好,常常在梦中惊醒。
梦中都是送走明卿时的场景,自己拉着她哭求“留下,姨母一定,我们一定拼命拼命保护好你们母子!”
然后···明卿竟然留下了······
然后···画面一转,霍嬗的灵堂内,出现了三副棺椁,明卿就站在排位前质问自己,“这就是你们的拼命么?”
然后,自己就大汗淋漓的哭醒,再也睡不着了!
每每想起这样的画面可能是真的,卫子夫就忍不住的害怕、委屈,尤其是看到卫青微白鬓角,青黑的眼眶,更是忍不住。
然而现在并不是示弱的时候,卫子夫咬紧牙关,生生忍回眼泪,几个呼吸起伏后,才稍微松了手。
关于方士的事,甚至都不用等卫青查出什么结果,卫子夫都能猜到。
要么巫医方士想偷偷治好霍嬗,再放出病愈的预言,搏得上宠。自己在鼎湖照顾刘彻的那段时间,就曾查出来几个通过翻药渣来推断陛下病情变化,从而想钻空子得恩赏的骗子。
要么就是碰到了蠢笨方士,真信丹药使人病愈,献药遭拒之后,想偷偷让霍嬗吃了,等病好再来要恩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卫子夫不得不问上一问,“我不管你们路上遇到多少奇人异士,想碰朝政官职的,你动手了么?”
“自然,我不会让空口白牙的人有染指朝政的机会!”卫青看着卫子夫尚有怀疑的目光,忙补了一句,“陛下也不会如此糊涂,最多是亲近恩赐,其他没有。”
霍嬗虽然身份贵重,得刘彻青眼,可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就能挡了别人的路,若不是朝堂上的事,下药的人也应该没有什么背后靠山,卫子夫这才放过了卫青,“算你们俩还没玩飘!”
卫青一时不察跌坐在旁,还是想问问嬗儿死前的情况,开口道:“三姐,嬗儿···”
“嬗儿是死在长乐宫的。”卫子夫本也没有打算瞒他,飞快道:“进门也不过一个时辰就去了。”
“那···”
“你在陛下面前要怎么说,随你。”
听卫子夫话这么说,卫青却不敢真照做,从昨天到现在,他脑子都是嗡嗡的,什么思路都没有。只是他还有本能,本能相信,卫子夫和刘据这样做,定然有她们的道理。
紧接着卫子夫就吩咐道:“叫你过来就两件事。一是所有试图接触过霍嬗的能人异士,写份名单给我,我会处理好他们的‘后事’!二来,嬗儿的丧事也好,齐王的丧事也好,该问我意见的地方,提醒陛下来问我意见,记住,是所有可提我的时候,你都要提我!”
“三姐你是皇后,齐王也好,嬗儿也好,你都有权参与,为什么不···”
“卫青!”卫子夫截住了他的话头,冷冷的道,“嬗儿跟你们折腾大半年,该听的话都听了,最后想回家还要依靠太子表叔,病重了也不能让陛下回长安。但齐王一个报丧,你们就启程回来理事了?回长安来,是能让齐王复活还是能让卜式见齐王最后一面啊?是我比不上王夫人,还是霍嬗比不上齐王?你这么多话,是要我跟你算这笔账么?”
卫青不吭声了。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但此刻他们谁还能绝对的理智呢?谁让事情巧就巧在霍嬗和刘闳都死了,而刘彻是因为刘闳才回的长安。卫子夫心中肯定是难受的,也怪不得她没有去见刘彻。
两人正在沉默着,殿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瑕心在外面说道,“皇后,卫伉卫公子来了,想给您问安,可要宣召?”
“哼,”卫子夫斜了一眼卫青,讽刺道:“你儿子来救你了,生怕你挨我这个皇后的打,毕竟是战功赫赫的大司马,当姐姐的也动不得你。”
卫青越礼头一次冲外面吼道,“添什么乱,让他等着!”
“好了,就知道跟孩子厉害,他不也是一片孝心?”卫子夫看不下去,反过来替卫伉说话,难得他们父子有个机会缓和关系,自己就做个人情吧,“你去吧,记得我说的事。”
卫青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活动了一下挨打的肩膀,道,“三姐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伤心了。”
挥了挥手让他自行离开,卫子夫就别过了眼,不再看他。
伤心?自己的心早就在他们回来之前被伤够了,此刻只觉得无比幸运、无比清醒又无比悲凉荒芜。
幸运的是,梦境不是真···
清醒又荒凉的是,对陛下来说,可以有下一个齐王,有下一个奉车都尉,有下一个将军,虽然不是最满意的,为了江山,总会有人去补缺。
但对自己来说,看着这一切,自己总是有很多的不舒服和无能为力,所以要有人、有事来弥补一下更迭的无可奈何。
之后的一个月里,霍嬗和刘闳的丧礼,刘彻总是派人来问卫子夫的意见。
可每一次毫无意外的都得到卫子夫一句,“他们升迁起落皆由陛下所决,自然生死哀荣,也都听陛下的,皇后,没有意见。”
这话卫青听不明白,没有意见为何让自己提醒刘彻问她呢?可刘彻却懂了,卫子夫是在埋怨自己!
卫青不知道,刘彻也不好说,只能任凭他一次次提建议——是否要询问皇后?是否要知会皇后?
自然是绕不开皇后的,很多事都要通过她安排,所以刘彻只能一遍遍的听这句锥心刺骨的话!
他记得这句话是霍去病请立三王时候,自己要卫子夫承诺的。
现在卫子夫把话还给自己,是告诉自己,造成这局面都是自己的责任!
是自己调走卜式又让他屡遭斥责,让年纪尚幼的刘闳孤独伤心,重病而亡;是自己执意让小小的霍嬗舟车劳顿,上山下海,暴卒离世。
是她把孩子好好的交到自己手上的,升迁起落、生死哀荣,都是自己一手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