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四房家的终于忍不住,跳起来道:“海外个屁!听我舅舅说,那些粮食本来是打算再屯两个月,等人死得多了,粮价涨到最高的时候,再分批拿出来发卖。当时大伯当家,不过大伯人在云南找茶山,几次写信回来让家里开仓,但是奶奶和二伯、三伯都不肯,我爹胆子小,不敢跟他们争,后来大伯亲自赶回来了,奶奶才送了一万石粮食出去,换了个牌匾,剩下几万石还是高价卖掉了!”
老三家的听了也腾的站起来,指着老四家的道:“你放屁,你爹胆子小?你爹当年从库里偷了一袋粮食,到城外换了六个黄花大闺女,一碗米一个,你当别人不知道?”
这时一个中年神色尴尬,约莫就是陈家老四,指着另一个中年道:“三哥,小孩子编排长辈,你管不管?”
陈家老三板着脸,冷笑道:“你那宝贝儿子放屁的时候,你怎么不管?嗯?小孩说不得你,我倒想问问,那六个姑娘最后怎么样了?我怎么听说,她们进门没多久,就没音信了,没几天家里偷偷送出去两辆大车,蒙着白布,那几个女的是不是被你家那个妒妇打死了,偷偷送到城外去埋了?”
老四不敢跟他三哥争吵,只偏过头嘟囔了一句:“乱世里头,人命不如狗,死几个人算个啥……她们在外面也是饿死……”
那书吏提笔的手不停地发抖,他是在场除了陈家人之外,唯一的老台州了,当年那场大旱他是亲身经历的。
大旱刚刚开始的时候,城里的粮食还是正常供应的,谁知道灾情一起,那些大大小小的粮铺米行突然间便没了存粮,整个城里能买到粮食的地方十不存一!
府衙和县衙开仓赈济,但是又不敢全放,只能一点点往外拿,完全是杯水车薪。
不是府县官不想从仓里拿出粮食来,实在是这些库存一半是赋税仓,一半是军粮仓,本来是一粒米也动不得的。
他咬着牙,转头朝陈家老太太问道:“老夫人,当年城里粮铺的存粮,是不是被都被你们搜刮了?”
陈家老太太看也不看这书吏,神情冷淡。
李梧也相当震惊,当年的大旱他虽未亲历,但也听过的。
不止是台州受灾,宁波、绍兴、金华、衢州几个府都有不同程度的大旱,大旱以后必有大涝,同年江西、南直连发大水,导致浙江周边一时间都难以调到粮食,所以缺粮迟迟无法解决。
但那年台州饿死的人是最多的,然而这些富户家中,却屯着数万石的粮食……
要知道,这些粮食足够供十万人吃上三四个月了!
李梧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桌之隔的陈老太太,那种毫无愧疚之意的桀骜表情,真的是出于那位人人称颂,号称慈祥仁爱的陈老太?
老太太不开口,老三却说了:“是我们全部收购了,不过当时花了市价的三倍,这是我娘和二哥的主意。”
老四有些畏畏缩缩地道:“三哥,你这么说似乎不大公平,城东的米行便是你亲自去的罢,到处放出消息说福建援解的粮食马上要到的,也是你啊,否则那些粮商也不会把这些粮食脱手。”
这两人反正已经开了口,也没甚么顾忌了,倒不如先将自己身上的罪过推出去,这种事就是不开口则以,先开口的占便宜。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都是当年屯粮居奇的事,单单这些供词已经够杀几个人了。
但梁叛越听越不耐烦,终于重重一拍茶几,说道:“我让你们说通倭的事,谁再往远了扯试试?”
老三老四兄弟俩一凛,连带着他们的儿子都闭上了嘴巴,屋内又安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