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V.A.范德维尔,中(Who Killed V. A. Vandevere II)
52C上的居民都知道,当你不小心困在了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网中,求救是没用的,因为地下管道网的总面积几乎是上方城市的一百倍,而且那里常年无人驻守。你应该做的,是沿着缆线的方向往前走,地下世界到处都是缆线,铺设时间从几十年到几百年前的都有,找到它们并不困难。
不过,顺着缆线探索时,你最好时刻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如果你发现通道越来越窄,空间越走越小,那说明你的方向正确。反过来,如果你发现周围越来越空旷,那你就要小心了,你可能正在朝管道网的下层前进。
这确实是很反直觉的设计,弗洛伊德就差点被这座古代地城给骗了。沿着管道跋涉了将近两小时后,法官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地下,不仅如此,眼前的场景甚至让他产生了一览众山小的错觉。
九盏巨灯从不知高度的上方撒下强光,弗洛伊德转头四顾,只有不见边际的空旷,一条坡道倾斜向下,足有四五米宽,坡道外侧是成千上万不规则的花岗岩石块,每一块都有十几吨重,地衣跟杂草填满了狭隙,偶尔会有一阵潮湿的风掠过山头,吹得一蓬蓬草团东倒西歪,仿佛深绿色的毯子。
一路上过来,老法官看到了许多小型动物,有的潜伏在草丛中,有的则在半空飞来荡去。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看到大型掠食者,照道理,这样的地方绝对养得起那种大家伙。
弗洛伊德又顺着缆线走了一阵,时而上坡时而下坡,但总的来说路途算不上坎坷。他看到了大湖一样的蓄水池,沙漠一样的散热口集聚区,因为漏电造成的死亡地带,以及深不见底的城市垃圾坑,甚至,还包括了一片沉降至此的无名坟场。
当他最终到达目的地时,按照地面上的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他终于看到了老萨满口中描述过的景象:管道忽然被截断,形成深不见底的悬崖,五彩斑斓的缆线,从他头顶伸向远方,遮天蔽日,犹如巨大的彩虹,更多缆线相互缠绕虬结,粗的直径可达三四米,细的也足可媲美成年人的大腿,它们飞悬而下,在底部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
弗洛伊德迟疑了片刻,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也许看上去会很蠢,经过几秒钟的心里建设后,老法官自暴自弃地抬起双手在嘴前拢成一个喇叭,深吸一口气,继而用生平最大的音调喊出了三个字:
“小——矮——人——”
“原始丛林”没有动静,弗洛伊德的声音在地下山谷中久久回荡,仿佛是对老人漫长的羞辱。弗洛伊德站在孤零零的悬崖上与缆线森林对峙,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时而他希望有谁能在这无人世界里给自己一点回应,时而,他又希望没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窘境。
“这跟年纪没关系,不用沮丧,我的嗓门从来都不大。”弗洛伊德这么自我安慰。等到山谷重新归于寂静,他决定再试一次,老法官吸了比刚才更深的一口气,正要张嘴,几根缆线忽然摇曳起来,不多久,“热带雨林”豁开了一个小洞,一个端着杠杆步枪的袖珍身影从其中钻了出来。
那个小人在缆线前东张西望,弗洛伊德生怕他看不见自己会转而离开,急忙朝他挥舞双手:“看这儿!”
小人立刻将枪口对准法官,后者听到了一个仿佛砂纸剐蹭大理石一样的粗粝声音:“下来,到我这儿来!你右手边有条路……手别放下,一直举着,就这样,小心点,要是敢离开我视线三秒,我就朝你那个方向开枪,射到子弹全部打光为止!”
弗洛伊德照着对方所说,高举双手深一脚浅一脚走下悬崖,等到两脚踩在“地面”上,他才看清对面朝他发号施令的人。
那人身高不会超过七十公分,长着明显不合比例的头颅与双手。眉毛和胡须几乎覆盖了他的整张脸,深陷在毛发下的一双眼睛看上去仿佛獒犬。
那人举着一把双筒猎枪,口径大得几乎可以塞进他的拳头,此刻,他正端平枪口对着法官,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就站在那里,说明你的来意!”
弗洛伊德停住脚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他不敢放下手臂,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对方的瞄准范围。
“老祖母让我来的。”他说。
“谁?”
“’仙境之家’,老祖母让我来的。”
矮人的胡须耸动了几下,弗洛伊德怀疑他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矮人收起枪,扬了扬大手让他过去。
“她还活着?”法官来到矮人身边时,后者恶声恶气地问,可能是因为身体的缺陷,他喘气时一直在发出类似于打鼾的“呼噜”声。
“健康到可以啃下二十公斤主板。”
矮人冷哼一声:“非常幽默,但你别弄错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说罢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开心果。”
“弗洛伊德。”法官握上他的手回应。
“找我什么事?”
“老祖母有个朋友来52C了,她说你们可以找到他的下落,你们一直在……”
老法官欲言又止,开心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监视医疗者,”他接口道,“在这里讲话你不用遮遮掩掩,我们早就注意到荒川妖时了。”
接着矮人侧过身,抬手挑起了后方的缆线,偏头示意弗洛伊德跟上:“另外,我们也注意到了你,天外来客先生,说实话,我还以为文明世界来的人会更精明一点。”
钻过缆线帷幕的一刹那,法官还以为自己进入了童话世界。昏暗的通道里,四面八方亮着无数盏灯,有服务器的面板指示灯,有过道出口指示灯,典探车上装的警笛灯,甚至还有红绿灯,杂乱无章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沐浴其中的老矮人,背影活像一个披金戴银的王者。
步道并不长,很快两人来到了一个拥挤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七张沙发椅,还塞着十几台各种款式的电脑。三个身材同样矮小的人蜷缩在沙发椅中,一脸倦怠地摆弄着手边的键盘,看样子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
“我来介绍一下。”开心果把枪扔到桌上,漫不经心地朝几人指了指:“爱生气,万事通,糊涂蛋。”然后他又指了指法官,“弗洛伊德,那个老巫婆派来的。”
“日夜安。”糊涂蛋有气无力地打招呼,“反正这里也分不清日夜。”他穿着又破又脏的睡衣,袖口下摆有好几处已经散成碎布了。
“把妞儿叫醒吧。”开心果说。
“说好让她休息十二个小时的,现在才六个小时。”爱生气抗议道。
“情况有变,我们要干活了。”
爱生气摊开手:“你说了算。”他就像名字一样,似乎真的在生气,但弗洛伊德没法确定这一点,因为那矮人整个脑袋都装在哈士奇头套中。
房间中央杵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插着一个劣质的橡胶人头。随着爱生气接通电源,人头的眼皮缓缓抬起,看上去像是廉价的玩具娃娃。
“来见见我们的公主殿下。”开心果朝橡皮头指了指,表情颇有些讥讽。法官仔细端详那颗头颅,它的橡胶表皮褪色严重,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褶皱。面部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只有后脑底部的寥寥几丝长发暗示着它曾经有一副女性的外观。
“你好。”头颅冷冰冰地说,也许因为电压不稳,它的语调有些抖动,“我叫白雪公主,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有缎子一样的雪白皮肤,乌木一样的头发,血红的嘴唇……”
“你们是黑客?”弗洛伊德问。
“我们看上去像是会跟那些神神鬼鬼打交道的人吗?”万事通从沙发椅上跳下来,腿部的矫形架发出松垮垮的“哗啦”声,这个人的声音有些尖细,法官怀疑她是个女性,“其实我们是矿工,你现在正站在一条矿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