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虽说得坦然,但雍黎听来似有隐射,她一向与他人言辞往来各有隐射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甚至她自己也一向精熟这般不落痕迹却能明明白白表达自己意思的说话方式,只是不知为何其实并不喜欢谢岑这样的他喻。
雍黎皱皱眉,微微压下心中的那点不满,谢岑坦然却道,“凤归,你看我与叔渝的这段友情,同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其相似?!我想告诉你的是,当我处在黎叔渝那方的角度时,我当远比他更能容忍你因家国立场之故,而对我产生的不坦诚不信任。”
一时屋内静默,雍黎执着酒杯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下,然后又举起送到唇边,大约时神思恍惚,她想也没想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椒柏酒是以高度白酒浸制,一向不怎么饮酒的雍黎有些不适应,酒水入喉才反应过来,她涨红着脸压抑着咳嗽,直到压抑不住方扶着桌子咳得天翻地覆。
谢岑瞧了忙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给她拍背,见她略有缓和,又倒了杯水递过去,埋怨道,“这酒度数不低,你方才也尝了,怎么不慢点喝。”
雍黎捧着杯子喝了大半才压下去些,也不咳嗽了,只是脸上仍然有方才咳嗽之后的潮红,大约还带着些酒意,便更显得有几分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娇憨。
谢岑原本在她身侧后站着,正瞧着她这模样,突然觉得心有暖流。
“是我心神不宁,发呆了。”雍黎搁下水杯,用袖子压了压嘴角,也未曾掩饰自己方才的那点走神。
她微微抬头看向谢岑,正对上他垂首看来的目光,目光交汇之处似云散雾退,顿现日月大光明。
素来骄傲自信如雍黎,便是从前长明殿上众臣的咄咄逼人,她也未曾避开过丝毫他们的目光,而此刻她却难得的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掩饰性地端起桌上的梅子汤,却也不喝,不过就是拿着勺子搅动着里面漂浮着的几颗梅子,用来盛放不知该如何避开的目光罢了。
“当初在晏城,你是不是曾旧疾复发?”大约是屋内太过安静了,安静到雍黎觉得再这样下去大约天都要黑了。
她想到当初在晏城从密道出来的那晚,她替谢岑取水回来,却被他敲晕了,她当时尚以为他大约是有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瞧着,或许是长楚那边他的属下赶来,他有必须避开自己去谋划布局的事情。
却未曾想过他那时是旧疾复发,或许大约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那样痛苦挣扎不愿为人所知的一面吧。
公孙十三阙。
雍黎之前虽知道有这么一种奇毒,却也并未有多了解,不过昨日听元濯提起,以及他说起那毒时的语气,纵然她让人去查此毒还未有结果送来,她便知此毒不简单。
怕便是九枝雪纵然能抑制此毒,却也未必能根治。
“是。”谢岑道,“其实你应该也知道我那不是旧疾,只是身中奇毒吧?那日传说中的那位扶梅先生来寻你,他见到我,一眼便看出我的症状是中了公孙十三阙,他既是你的人,没道理未曾跟你提起过。”
雍黎点头,“所以想问问你,此毒可解么?”
“可解。”谢岑绕过桌子又回到位置上坐下,语声十分平淡冷静。
“当真么?”雍黎目光灼灼看着他,神色里却并不十分相信。
“当真。”谢岑目光含笑,“只是我这毒能解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那株九枝雪之上了,所以还得劳你替我好生留着九枝雪,妥妥当当得养护着它到开花为止。”
“你莫要骗我。”雍黎面色一冷,“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九枝雪是神药,能缓人生机,也能解这世间诸多的毒,却未必能解公孙十三阙之毒。”
“单靠一味九枝雪自然无法彻底解我身上的毒,但办法确实有的,只是暂时还未到时候,这是出溪许诺我的。我信他,得名医出溪这样的一诺,大约便是我此刻已一只脚踏进黄泉,他也能将我拉扯回来。”谢岑眼角清清淡淡的笑意越发明显了,渐渐的漾出几分如春日湖水的温软,“其实你若问我到底是何办法来解我身上之毒,我自然是说不清的,但你若有一日再遇着出溪,或许可亲自问他一问。”
雍黎默默沉沉,眼中犹疑已有些淡去。
他既然提到出溪,她也自然希望,出溪真有办法解他的毒,否则,这样一代英才,若真于某日彻底湮灭,也终究遗憾。
“这毒发作时,有何症状?”雍黎轻轻又问。
“不过就是心口疼痛,高烧不退,身边的大夫略替我放个血便可缓解,并不十分痛苦。”谢岑淡笑,说得十分轻松,仿佛每次发作是那般元神挣裂的痛从未落在他身上过。
雍黎面上神情微敛,谢岑说的这样轻松,她却心里知道,那样的奇毒,怎么可能仅仅是他说的这样的云淡风轻?
“你这神情,莫非是怜悯?”谢岑笑起来,“我这毒发作的不算频繁,有时候三五年也未必会有一次,纵然史籍记载此毒毁人生机,但也仅仅是每次毒发之后,你瞧如今我这模样,有哪里像是生机尽失的模样?”
“并未是怜悯你,你哪里是需要别人怜悯的人?”雍黎也露出丝笑意,她也不在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了。
但雍黎心里却未曾放下这件事情,便是为报答他之前数次相救相助之恩,她也是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的。即便往后也许他二人终有对立一战,但在那之前,他必须好好活着。
所以,她会好好去了解公孙十三阙这种毒,也会让人好生去寻找解毒的方法,她便不信,穷天下之大,怎会没有丝毫办法。
“你这毒,是如何……”雍黎原本想问,他身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毒,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直接问起来也实在太过突兀了,遂道,“抱歉,是我唐突了,这话本也不该我问的。”
谢岑却不觉得雍黎问这话有何不妥,只要是她问得,只是是他觉得不会让她身处险境的,他都愿意对她坦诚,他道,“你是想问我为何会被人下了这毒?又有何人敢对我下毒?有事何人能对我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