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至晚膳的时候,折腾了一下午的月饼终于出锅了,雍黎看着金黄灿烂略带焦黄的月饼,觉得有几分中秋的味道了。
“好了,不用你了,你可以回去了。”看看外面天色,雍黎很不讲义气地过河拆桥,赶走了席岸,又唤明绛寻了几个食盒来装月饼,一块也没留给他留,更别提客气客气留个晚饭啥的了。
席岸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摆摆手便走了,走前看到雍黎院子这专用小厨房旁边的置物架上排排放了几坛子好酒,很不客气地顺了两坛走了。
月饼装了五六个三层的大食盒,雍黎令人送了两盒给宫里太后和皇帝陛下,又收了两盒并昨日准备好的仪礼让人专门送去通州云老那边了。
前面大约已经准备好晚饭了,雍寒山那边又派人来催,雍黎亲自提了一盒月饼过去。
晚膳摆在半隐湖旁的孤月亭中,雍黎过去的时候,雍寒山已经安坐在亭中了,大约略等了会儿了,他正低头看什么文书条陈,听到雍黎走进的微微声响,方抬起头来一看,“来了?快坐,我让他们上菜。”
雍黎对上雍寒山的目光,想起那日在朱缨军大营中,谢岑对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得微微有些沉然,她移开了目光,慢慢走进亭子里,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石桌上,“方才做的月饼,父亲尝尝。”
“一回来便听说你关在厨房做月饼,还想着你一向从不踏进厨房半步,怎么今日有了兴致?”雍寒山收起方才翻看了一半的文书,亲自伸手去揭那食盒的盖子。
盖子打开,又将那三层食盒一层层摆在桌子上,瞧着每层整齐地排了八块,看上面印刻的花纹不同,大约有六七样口味。雍寒山瞧着这月饼卖相甚好,不由又笑道,“看起来堪比厨房的糕点师傅了,你何时学了这样的好手艺?”
“我做的大约是拿不出手的,这些从馅料到面皮都是出自席岸之手,我大约就是用模具压了几个成型,蒸烤时在灶边略站了站罢了。”雍黎解释,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意思。
雍寒山却不在意,雍黎有这心思,已经让他觉得心中大喜了。今日见着雍黎,他仿佛觉得自己这个女儿自此次北上一趟回来,对自己的态度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同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雍黎从前大约也不会如此和熙的与自己解释不涉正事的其他一些话题,而她今日如此好声好色,他已然十分欣喜了。
只是抬起头时,看到雍黎已然沉默着坐在一旁,去看远处水色,未往自己这边再看一眼,也再未说一句话,不由得又有些失落。
雍寒山掰了两三种味道的月饼略尝了尝,觉得拌了桂花的芝麻馅的味道还不错,将食盒往雍黎跟前推了推,“这芝麻馅的不错,你可尝过?”
雍黎转过头来,目光从他的脸上又落到食盒上,然后将他掰开剩下的一半拿起来,略咬了口,果然味道不错。
她此番动作,雍寒山有些惊讶,不知怎的竟感觉心潮激荡,呼吸也仿佛凌乱了几分。
从前从前他们还是一家和满的时候,也未尝没有过一家五口分食同一块糕点瓜果的时候。
犹记得某一年,大约是个冬雪纷飞的日子,他自己难得地没有出门处理公事,阿络也难得地没有关在书房看批阅送来的文书,阿黎便闹着要去赏雪。
那年的雪不大不小,却正是清丽宜赏的模样。
雍寒山微微偏头,看向离这里不远的夕蓬庐,夕蓬庐一带四五间屋舍,正是建在半隐湖边临水河滩之上,茅檐石壁,槿篱竹牖,最是返璞归真的农家气息。屋舍临湖,推窗便能见着宽阔的水面,若偶然来了兴致一杆钓竿自窗户伸出去便可垂钓,四面芦苇掩覆,芦苇丛中一条小径蜿蜒而去。天气晴好的时候,还常能看见这芦苇林子里成群结队的鸳鸯水鸟往来戏水。
渐暗的天色里夕蓬庐只见得几间屋舍的深深浅浅的轮廓影子,雍寒山看着那方向,目光里有深凝而又无声的沉重。
当年便是在那里,他们一家五口,围炉赏雪,窗外寒意凛冽,是万径人踪灭的孤寂;而屋内,却是温情脉脉,红泥小火炉的温暖。
阿络温了酒,闲闲散散地靠在窗户旁,看着明月和朝阳坐在炉子旁对弈,目光里满是柔情。而阿黎年幼,最是无赖,偏生对满桌特特让厨房做来的各色精细糕点没什么兴趣,让人去厨房搬了一小箩筐红薯来,拉着自己一起围着炉子烤红薯。
他们又哪里是会烤红薯的人,一箩筐十来个红薯烧焦了大半,剩下的要么完全没熟,要么半生不熟,最后勉强能吃的也就那么巴掌大块的一个。
阿黎看着那剥了皮,黄澄澄地盛在白瓷盘中的红薯,笑得很是娇软可爱,她用勺子挖了一口,高兴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又挨个地给他,给她母亲,给姐姐哥哥都挖了一块送到唇边。
那样的滋味,仿佛自此以后便再未有过,如今想来,那日的夕蓬庐实在太温暖了些,那日炉子的火也实在烧得太旺了些,以至于只那一日,便仿佛过多燃烧了往后余生里的温情,以至于让他这一生的温暖提前地永远地,冰封在了景平十七年平野的霜雪中了。
雍黎仿佛没看到他此刻沉凝落寞的神色,她慢慢吃完了手里的半块月饼,觉得甜而不腻很合胃口,又想去拿另一块豆沙馅儿的,却被雍寒山拦住。
“月饼到底甜腻,吃多了不消化,晚膳马上便送来,先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