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考虑不周了……”雍黎对黎贺道,“安王兄怎么这么早便出现在这里?”
“有些要务在身上,不得已,要出城一趟。赶早些出门,也好早些回来,省得赶不回来还得在城外过夜。”
“出城?”雍黎疑惑。
黎贺这个时候要出城,不用想也知道大约是受命于皇帝陛下,有什么安排,但她也没追问,只笑道,“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么我便不打扰安王兄了。”
“一时片刻,不碍的。”黎贺虽然不知道为何雍黎大早地出现在这里,但也心知肚明地没有提及一两句,只道,“你要去哪里?回府?还是我先送送你回去吧。”
“当真不必。”雍黎道,“只是因为顺路到了这里,我想着去广陵涛坐坐,吃个早点喝盏茶。”
“既然这样,那正好顺路,我送你到广陵涛再走。”黎贺不知为什么,今日显得尤其周到耐心,甚至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热情”?
热情?
这词大约还真形容得不够准确,若是寻常时候,雍黎对黎贺是避而远之的有礼有节,礼貌自持是有的,但是显然亲近不足。
而黎贺也不是个热切的性子,对着雍黎刻意的带着些距离的冷淡,显然也不可能主动去做些什么拉近关系,即便有时候有些别扭的示好,比如说前两日送给雍黎的一盒子糕点,还是借着陛下的名义混在里面一道给雍黎的,到最后也不曾自己主动点破。
但他今日这言辞语气中略带执拗的感觉,却让雍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说从前,旧年光阴,也不是不曾有过亲近的兄妹关系。
黎贺其实是被郑皇后忽视的一个儿子,郑皇后自私,最初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长子黎贤身上,甚至恨不得为黎贤扫除一切障碍。对于作为备选的二儿子,随着他们的渐渐长大,郑皇后大约还会担心着自己的二子将来会去夺长子的权,所以对黎贺便更加忽视得彻底。
而幼时的雍黎,看不惯黎贤的惺惺作态,看不惯黎贞的故作清高,却对沉默安静不争不抢的黎贺还有那么些好感。
努力地去抓取幼年时地记忆,大约还能想起与黎贺一起的两件事情,他们曾一起在太液池捞过鱼,也曾一起和哥哥姐姐们在雪地里打过雪仗。
只是不知道何时开始,雍黎已经渐渐地避开黎贺,似乎不愿再有任何深交,再不得往日里哪怕一点点的少年无邪。
不过时间一向是个奇妙而无法言说的东西,世之变化,人心之向也最是时间最易摧磨得东西。
黎贺坚持要将雍黎送到广陵涛,雍黎也没再多说,横竖广陵涛离这里也就两条街的距离。
跟黎贺一路走过去,最大的问题大约也就只会是相互间静默无言的尴尬,偏偏雍黎又是个不会因为尴尬而尴尬的人。
黎贺往日里也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更何况他的身份在那儿,平素里自然是上赶着想要在他面前露脸跟他说话的多了去,也不可能有人会让他尴尬。
但今日里他却一直试图与雍黎说话,他声音温沉好听,说话言辞也有礼有度,既不会让人觉得太过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冷漠。
饶是雍黎平素淡漠,不想说话时恨不得一句话也不说,也觉得顺着他的话题聊下去,其实也并不是个无趣的,或者让人觉得排斥的事情。
“前几日,遇到一个游方道士,偶然聊了两句,听他提到说晏城有佳木,长于深山,人所未知,叩之有金玉之声,伐之为琴材最是难得。我听了觉得稀奇,既然是在晏城一地,什么样的木材从前都没听说过?便专去翻了些古书,果然发现了些记载。”
“其实这道士所说的佳木,其实原名唤作‘清河木’,是硬檀的一种,确实是种难得的古木,原本便是长在南方晏城一带的,百年前也是晏城周遭三城独有。只是这种树百年前便已被传灭绝,近百年来也不曾有人见过,却不想这道士竟然在晏城深山又见着了。”
黎贺言辞和缓,丝毫不提朝局正事,只说些野闻趣事,雍黎也不排斥,听他说起“清河木”倒是有了点兴趣。
雍黎擅琴,自然也曾了解过可以斫琴的各种良木,作为良木中排得上前三的上品,还是近百年来只流传在传说中的这样一种好琴材,雍黎自然多多少少有些兴趣。
“清河木?我曾见过一床琴,便是清河木所制,确实是难得。”
“你若是喜欢,回头让人去晏城寻寻,找到了清河木要新做床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黎贺笑道。
“还是算了吧,古木长成不易,又已濒临灭绝,长于深山或能再持之百千年,若因我个人贪念毁之,实在是罪过。”
雍黎从不会为了个人欲望,去花费那许多人力物力去满足自己,这是天性也好,是自幼的教养也好。
总归不苛求,是她自幼便知道的,也以之自持的事情。
被拒绝,黎贺也没有丝毫不悦,只沉默着走在雍黎身侧,许久之后才听得他又道,“还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何事?”
雍黎看他一眼,心下却知道,他前面不过是些漫无目的的闲聊,大约这会儿才是说到正题。
“沈妤……”他只说出这个名字,却又突然停住,没有再说后面的话,言辞间的踟蹰,仿佛是不知道该如何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