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氏到了这般年纪,哪还会不识人眼色,待秦洵她一直很识相,她们母女身边伺候的这个大婢女葵香,能放肆地往太岁头上动土,定是将府唯一所谓“秦上将军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放任,甚至是示意。
秦渺是娇惯坏了的大小姐脾气,谷氏不然,她还指望着秦洵在齐璟面前说好话,能让秦渺嫁为三皇子妃,怎么可能任由秦渺得罪秦洵。就算秦渺闹脾气不愿意,谷氏也会摁着她的头让她来给秦洵赔罪。
秦洵点点头,吩咐家仆:“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方便待客,请她海涵,东西就收下吧,客气点,说几句好听话谢谢人家。”好歹也是劳驾了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家仆应是,刚要出门,秦洵又叫住他:“对了,汤也不用送来我这,给木樨送去就行了。”
将府睡了一夜,翌日秦洵带上一套换洗衣物,独自乘了马车往长安郊外终南山去。
终南山距皇城不算近,太极观又建于山顶,若赶在一日内一来一回想必要将娇生惯养的秦三公子累个够呛,秦洵坐在马车里拍了拍身旁的衣裳包裹,心想昨日就差人往终南山太极观递了谒帖,偌大一个太极观总不会连个睡觉地方都没他的份,实在不行就去挤那位合一道长的房间,反正合一道长都说他娇纵任性了。
终南山不愧为文人墨客赞誉良多的归隐之地,风景甚佳,可惜秦洵赶着上山,一路登山时无暇多看,等到登上山顶站在太极观大门前,正是午后众道门弟子休憩时辰,候在门口等着他的是他此行的目标人物——合一道长。
青年道长依旧一张微有伤瑕的噙笑俊容,一身整洁的黑白融色道袍,许是因为在观中,今日身上没有背着剑。
“合一道长,久违了。”秦洵揖礼。
合一回礼:“尚不足两月,久违还称不上。”
秦洵随他踏入太极观:“可是先去见太华真人?”
“非也。”领先他一步的合一回头笑道,“秦三公子此行目的在于贫道,家师便让贫道代为招待了。”
秦洵笑起来:“齐璟还让我代他向太华真人问安,既如此,有劳道长了。”
人家不露面就是不想露面,秦洵识趣地将问安一事托给了合一。
屋内,秦洵把一桌清粥小菜一扫而空。
他离家前用的早膳,到太极观时已过观内午膳时辰,好在他有些先见之明,从家里厨房拿帕子包了几块糕点揣在身上,本想就着茶水垫垫肚子,候着观内晚膳好了,不曾想合一道长甚是体贴地给他留了饭食,清淡归清淡,却是热气腾腾且口味不错。
秦洵吃饱喝足,揉了揉腹,再望向坐在对面笑容和煦的合一道长时,眉梢眼角都是餍足。
合一明显感觉到面前这少年吃饱后对自己的好感增了不少,他笑道:“道门清修,粗茶淡饭,若有招待不周之处,秦三公子尽管言明。”
秦洵心情很好,连声应着:“客气客气,多谢款待。”
正餐归正餐,点心归点心,秦洵改不掉吃完正餐再往肚子里填几块点心的习惯,还是把袖中的点心包掏了出来,解开手帕系结,招呼着合一道长分享。
这少年在某些时候还是有点孩子气,合一如此想着,道了声谢,很给面子地取了块糕点捏在手上。
“秦三公子当真想用广陵举子?”
秦洵眉眼一弯,胡乱夸他:“合一道长英明神武。”
昨日差人递来太极观的谒帖,只道今日欲登门拜访,自他初至太极观到这会儿将一桌粥菜解决干净,他都没开口提过一句此行目的,合一道长却是开门见山先点破。
“不敢当。”一顿饱腹粥菜就将他收买,他骤变的殷勤态度叫合一忍俊不禁,“是你自己的意思?”
秦洵颔首“嗯”了声,笑道:“齐璟不要。”
齐璟其实不想收用奚广陵信中所指之人。
奚广陵不喜背着人说三道四,因而并不撺掇齐璟给人家穿小鞋,一切交由他们自行定夺的意思。但秦洵知道,若不是情非得已,需得应付场面,齐璟并不喜欢与品行不端的人打交道。
当然,如果说秦洵的某些行为也可归为“不端”二字,他便算是齐璟唯一一个例外了。
分歧那时,秦洵轻描淡写:“你不必与他打交道,给我用就好。”
他们二人之间,有一个去做世人眼中的恺悌君子就足够了,总要有另一个人顾及家私。
合一神色忽动,问出句题外话:“你平日不唤三殿下表字?”
秦洵后知后觉,是自己叫“齐璟”叫得太顺口一时不察,这时候再改口就欲盖弥彰,他便无所谓地笑笑:“小时候不懂事直呼其名,顺口了就没再改口了。”
小惑一解,合一问回正事:“那广陵举子,你为什么要?”
秦洵吃完手上一块糕点,拍了拍指上碎屑:“大概因为我想试试能否对付得来吧,被广陵先生道一句‘才盈’的人,不用可惜了。”
“那是打算如何对付?”合一颇有些好奇地追问下去。
“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秦洵摩挲着下巴半开玩笑道,“想必对方是为功名利禄而来,自然是威逼利诱一套上齐了,甜头吧,我这里还是拿得出手的。”忽又正色,“不过还是得看他入不入得殿试,出结果前我并不会插手此事,原则这种东西我总归还是有几分的。”
文武前十入殿试者,皆是板上钉钉留朝拜官,只是官品以最终殿试排名为据罢了,秦洵并没有打算为笼络此人在考核筛选上动手脚为其谋私,只待他当真入得殿试得授官职再行笼络之举,毕竟若其才学不足以入殿试,那也就没必要为其大费周章了。
见青年道长含笑注视自己不语,秦洵又问:“道长这是在想什么?”
“贫道在想,秦三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方才秦洵所道“愚者、不肖者、贪者”之言,出自鬼谷子之口,要知道《鬼谷子》所书多为朝堂战场纵横捭阖,几乎没有教导人做善男信女的内容。
秦洵听到“孩子”二字时生生忍住了撇嘴的冲动,顺口反问他:“道长以为如何?”
“娇纵任性。”
秦洵脸上笑容差点就挂不住。
合一大笑:“戏言,莫怪。”
秦洵无力摆摆手:“无妨无妨,其实也没有哪里不对。”他又莞尔,道,“道长与广陵先生在我看来很是相似,性良,我是学不来了。”
“那你自认如何?又认为三殿下齐归城如何?”
秦洵轻轻一挑眉,有些讶异他的细问。
许是午后闲适,合一道长今日似乎挺愿意跟他谈天,交谈间多是在用问话引他下文。
观他迟疑,合一体贴解释:“多有冒昧,家师托问,道是若秦三公子不愿答,便不必为难。”
太华真人问他这个问题?
倒也不是不好回答,只是若这样的问题仅为眼前的合一道长闲谈时略微好奇,秦洵半真半假寻思个得体的说辞,应付便罢,但既然是回答那位老道长,秦洵斟酌半晌,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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