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洵回房把自己塞进被窝就开始犯迷糊,秦淮隔着被子拍拍他,坚持给他请大夫回来煎副药喝,秦洵拗不过他,哼唧着勉强同意了喝药,却道自己就是大夫还要请别的大夫回来看病,太丢人了,让长兄直接去府里药库叫家仆照普通风寒的方子煎药就好。
他带着鼻音重重强调一定要多加甘草,秦淮掉头就走,也不知把他最后一句话听进去没有。
秦淮出门将房门重新闭合,屋内光线又昏暗下来,秦洵一个人窝在床上,抵不住昏沉,意识逐渐模糊至半睡半醒,直到被人轻柔拍了几拍,他迷蒙睁眼,发现拍醒自己的是坐在床边的母亲,秦淮也在,屋里还有个端着药碗托盘的婢女。
秦洵含糊着叫了声“娘”,阖上眼打算继续睡,林初又拍拍他,柔声哄道:“先起来把药喝了再睡,好得快些。”
秦洵内心稍稍一挣扎,毕竟还是比较听母亲的话,被秦淮扶着从床上坐起身,伸手要接婢女手上的药碗。
“娘来吧。”最后是林初端了药碗上手,搅着勺让滚烫的药汤尽快晾凉,在这工夫里她跟儿子说话,“午膳时候娘就看你脸色不好,料想你身子不舒服,只是那时不方便多问,方才送走了今日拜年的客人,才赶来你这找子长问问,正是寒冬时节,天冷,最是容易着了寒去,怎的自己都不当心些呢?过两日雪化会更冷,可要保暖,别再凉着了。”她又转头看看秦淮,“子长也是,说给你们两个听的,可记着了?”
兄弟二人都应了是,秦洵嗅着药碗被勺子翻搅出的阵阵汤药气味,嫌弃地往垫在背后的枕头上缩了缩:“大哥我要的甘草你跟煎药的说了吗?”
秦淮没好气:“记错了,我让他们多加了几味黄连,良药苦口,凑合着喝吧,一碗药还指望给你做成甜汤?”
秦洵原本还在犯困的眼一下子瞪大,端托盘的婢女垂首抿唇憋住笑,代答道:“三公子放心,大公子都交代了,这碗药里煎了不少甘草去苦,最后大公子还拈了一小撮白糖进去呢。”
林初将勺子挨着碗边一搁,空出手来点了点儿子额头:“多大的人了,别总是这么娇气。”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一勺一勺亲手给儿子喂完一整碗汤药,边喂药边道:“方才你还睡着,申儿来房里看过你一回,那孩子敏锐,知道你是身子不舒服才回的房,不过他见这里有娘和你大哥在照顾,就说晚些时候再来看你了。”她将空药碗放回婢女手中的托盘,“娘从上林苑回来这么些日子,将申儿看在眼中,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娘知道你带他回家是别有用意,但那孩子才十岁,年纪太小了,还是多照拂他些。”
秦洵点头“唔”了一声表示明白,又皱起脸:“还是苦,秦子长你真放糖了吗?苦得我瞌睡都醒了。”
秦淮冷漠:“所以?你吐出来?”
秦洵哼哼两声,心知自己不是长兄的对手,又缩回被窝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打算继续睡觉了。
林初给他掖好被子,往他额头贴上手背:“还好,不是特别热,喝了药睡一觉过来应该就没事了,那娘和你大哥先出去,你好好睡。”
合了房门,秦淮给林初行了一礼回自己房里午休,林初和端药来的婢女一同从小辈居住的这处院落离去,刚踏出院子门,迎面对上步履匆匆的秦镇海,夫妻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秦镇海:“听说微之那孩子着了凉,可还好?”
“小恙,不碍事,刚喝了药。”林初看他模样,心知他这是赶来想看看儿子,“将将睡下,不如等他醒了再过来?”
秦镇海颔首:“也好,让他好好歇息一场,不在这会儿去吵他了。”
于是秦镇海院门都没踏进,就又与妻子并行离去,只是都走了老长一段路,夫妻二人之间始终无言,气氛不免浮上尴尬,连默默缀在二人身后的端药婢女都察觉几分。
秦镇海先开的口:“明日初二,陪你一道回定国公府拜年吧,年礼我已备好了。”
“有劳了。”
“应该的。”
又一阵沉默,林初道:“今年就不将微之带去了,给他留在房里养养病,虽是小恙,也该将养几日的。”
“嗯,就我二人吧。”
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子回娘家的日子。
依照习俗,出嫁女子过年时都该留在夫家,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作人妇的女子回娘家的次数本就不多,在过年时留在娘家更是不吉利,尤以大年初一,回娘家则是“会把娘家吃穷”的兆头。
但这不过是世俗礼度中的风俗习惯。
权财皆揽的开国世家不将什么“不吉利”、“吃穷娘家”的所谓风俗习惯放在眼里,自林初嫁入秦家以来,她在秦家过年的次数反倒不及留在林家的次数,往往在过年前阵子从上林苑回皇城,她直接住回娘家,过完年再直接回上林苑,有时会回一趟上将军府把儿子秦洵接走带在身边。
人家夫家娘家两门的老家主都无异议,外人当然就不敢也没必要置喙。
不过该走的礼节还是得走,该顾的颜面也还是得顾,每每林初留在娘家过年,大年初一总会来一趟镇国公府拜访公公,秦镇海也定会备好年礼,在大年初二登门拜访岳父。
这么多年过去,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林秦两家说不上特别和睦,也绝非完全不和睦,在这些你来我往之间,周到得叫外人挑不出瑕疵,却又总觉得欠缺些温度,始终保持着客套而疏离的姻亲情义。
走到一处路口,夫妻二人分行不同方向,秦镇海离去后,林初吩咐身后婢女一句:“差人去宫里问问,陵王今日可有余暇,若是得空,请他来家里一趟吧。”
秦洵这一觉睡醒已近黄昏,意识缓缓回笼,尚未睁眼,鼻间一阵淡淡馨香,温醇中混融几分清爽微涩的橘皮气味,秦洵瞬间清醒。
床边坐着的人默契地感应到他的醒来,转过头朝他笑了,音嗓温柔:“醒了?”
秦洵忙从被窝里伸出手,将那只来探他额上温度的手紧紧捉在掌心。
齐璟安抚他:“别闹,我摸摸看还有没有在发烧。”
“没有了。”秦洵把他的手拉下来贴住自己脸颊直蹭,撒娇道,“肯定不发烧了,我看到你什么病都好了!”
齐璟还是不自己探着不放心,但一手被秦洵抓着不放,他不想强行抽回,只好又伸来另一手贴上他额头,良久才道,“退烧了,还好。”
“当然退烧了,睡前他们煎了碗特别苦的药给我灌下去,再不退烧都对不起我喝那一碗苦药。”
秦洵把齐璟那只手抱在怀里嘟嘟哝哝,刚退了烧热的身体被温暖被窝焐得有些烫,齐璟手指禁不住轻轻一动。
齐璟莞尔:“可我听子长说,被你闹着往汤药里多添了几味甘草,他甚至还撒了把白糖进去,怎么还苦着你了?”
“就是苦啊,是药怎么都苦,特别苦!”秦洵仗着齐璟宠他,自己又生着病,他犯娇脾气,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委屈得不行。
“好好好,特别苦,我们阿洵受委屈了。”齐璟果然改口,顺着话哄他,抽出被他焐在胸口的手托起他后脑给他垫高了枕头,而后从袖中掏出个小方块来,剥去外层包着的油纸,塞进他口中。
生病时味觉会有些迟钝,秦洵含了含他喂来的小块,才感觉到甜津津的味道徐缓泛上,他弯起眼:“麦芽糖?”
齐璟笑着“嗯”了声,问他:“甜吗?”
“甜!”麦芽糖咀嚼起来会黏牙,秦洵懒于动作,只是含着糖块任其慢慢融化,口齿含糊着问,“就这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