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的春天到来得比蜀地迟上半个月。
却昭昭地带上北域的特色,像是极浓烈的一笔点在清水之中,顷刻之间,遍布各处。说是染,不如说是袭。山花是一夜之间开放的,绕山溪水也是穿着草履的行人涉水趟过,足底触到水面的一瞬间,由旧冬凛冽转为春日一般的和暖的。哪里需得嫩蕊含苞小女儿似地羞了又羞,百泉门中群山大大方方地,枝条啊草芽啊,尽皆绿了。
新草就生在溪边,远看着生机一片。再看遥遥几个少年,多是十七八岁模样,高些的也不过二十,声音已然脱了孩童稚气,只是身量较成年人比起来犹显得瘦削些。其中特别有一人衣饰与他人不同,那十八少年松着一深色交领半袖,衣襟系带在腰间,细股皮绳穿了把轻巧匕首随身,许是兽皮编制,暗暗有浑然条纹。里衣惯是窄袖,小臂绑了护腕,收住袖口握刀柄更显简练。
“不对不对,方才是我慢了一步,不算数,洛风时你与我再来,”
靠近水边有个高高瘦瘦的弟子远远道,那弟子手长腿也长,形貌已接近青年模样。
“放马来吧,”
洛风时扬声道。经一冬时节推移,转眼到春,时间在年轻人身上是加了速的。若是有心比较,短袍少年已然比去岁高了许多,有了堪独当一面的身量。按江湖眼光,此时再上市集,是不再会被谁当做小孩子轻视了。
对面那高个人应声,随即驻在地上的窄刀便回转上手,扫动一方草梢,揽风攻去。
洛风时也不怯,扣刀直迎攻势而上,两步侧身改脚法一偏,叫对方汹汹刀气落空,那边气势已减,这边清刃锋芒方展。
退开在一边的其他弟子中哄开一阵喧闹,有是喝彩,有是给势弱的一方打气。而空落一式后那高个弟子说了什么,洛风时又回了什么,反而淹没在人声中听不见了。
“你看他怎样?”
溪流草坪后边不远处有丛树,树连着树,向高处就成了山上的密林。密林不足以吓退人,反倒被人在其中铺上了小道。足音闲适,渐行渐近,一人带刀,青年俊逸,一人佩剑,有主事风范。远远看见众少年,不由缓了脚步,透过树丛远观。见这一两式过招,那佩剑之人含笑向一边人发问。
“学得很快,是不错,”
俊逸青年抱臂,侧头望少年掂量着回答。
“跟你比呢,”霍云齐又问,故意着逗人。
“不如我,”那佩刀之人答得很快,像是想都没想,一边答一边笑开,收回了远望目光。
“前天我看罗长老又教了他几招,遇见我夸了好一番,”
霍云齐停下脚步和颜远视,春来衣衫减薄,覆在男子肩头,更显人长身玉立,君子风貌,“他是个可造之才。”
“那当然,”年轻男子亦驻足,“别忘了,我与他,还有战约呢,”
“战约?”霍云齐略讶异,含笑缓缓道,“你不会还想跟他来真的吧?”
“为何不能来真的?”
萧一行回道。
“你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霍云齐开口,顿了顿,却没给人插话的机会,笑瞧着面前人继续悠悠道,
“十一岁通刀谱的天才。这玄雀堂堂主的身份你得得轻易,不是我妄言,倘若你当年有他人一半认真,这北域江湖榜便要重排。”
远处几个少年似乎比试已经暂且告一段落,纷纷放下各自佩刃,随手便扔在芳草中,嫩绿草尖没过长鞘。人也三三两两坐下来,抱膝望溪流闪烁日光。
“师兄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
萧一行轻笑道,“我当年劣迹你又不是不知道,手上有佩刀,背后有师门,什么样的人都敢同一桌吃酒。”
山间溪流多曲折,有的地方是粼粼春水映着日光,有的地方便罩在树影里,依稀有薄薄的残冰未消。几个少年好像坐烦了,多有站起来,抓过地上什么远远向冰面上掷。石头穿薄冰而过,留下圆圆一个鸡蛋大小的冰洞。沙砾便散碎在冰壳上,悠悠滑出老远,比谁前进得更多。
霍云齐出神般静静望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对这种无聊幼稚的比赛不置可否,
“你欠了他恩情,谁都知道下战帖不过玩笑,实则是借朋友的手授他武功本事。”
“当初确实是玩笑,但我改主意了,”
萧一行道,远远打量那水边少年,“现在,我想试试。”
“也行,”霍云齐出人意料地没再反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树荫中有黄鸟宛转鸣叫,别是惬意,
“璞玉非琢不能成器,但我说一句,未必每个人天资都及你,你可把握好度。”
“我当然知道,”俊逸青年人回答。
春天里山角树林生得很密,多年生的藤条间杂着不知名的草叶,从上垂下的也有,从下往上蹿的也有,低处略与人膝盖平齐的地方还星星点点缀上了些黄色的小花。二人站在叶丛后说话,溪流边少年人并未回头,也并未注意到。
“说到弟子,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管你们玄雀堂的人严了些?”
霍云齐忽然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