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毒老说动洛风时,靠的是传闻中“除却天光,无所不有”的鬼市。
夤夜过后的暮色浓的化不开,远处的高低房屋,或是近处行人商贩,在这样的时间都蒙上层不真切的影子,宛如套了数件纱衣。鸦声低啼,人看不清这长长窄街上来了多少买者与商贩,只能凭借人声判断出往来数目巨大。与浓影的夜相互映照,显得更加不真实。所以有说法说,那些民间耸人听闻的志怪蜃楼故事,八成是误闯鬼市以讹传讹来的。
鬼市上人不都穿黑衣,却也鲜少有人如白毒老一般穿一身从头到脚到头发到胡子的白色。洛风时抱臂走在他身边,身量高出这矮胖老者大半个头。有人不自觉地被白衣吸引了目光去,又不敢久看,目光便转头落在一边的极年轻的佩刀之人身上。
鬼市对于洛风时不是新鲜词,庄客里头三教九流乱得很,什么样的东西都听得到。听多了洛风时也跟人去过,一逛逛至天明。感兴趣只感兴趣在这南边的鬼市与蜀中有何不同。其余论门道规矩,洛风时不比任何一个人知道的少。
“今天是大市啊,来了这么多人,”白毒老一拉洛风时衣袖,兴趣极高地凑过去说。
“比以往人多么,”洛风时环顾四周,“我还以为江南好地方,惯常就怎么多人呢。”
“到底是地下私自搞起来的东西,就跟月圆月缺似的,看这鬼市人多人少,同江湖上的动静分不开。”
白毒老走着悠闲,这些暗地里的商贩个个滑得很,瞅着一点风吹草动,应变得比狐狸还精。白胡子老头一边同洛风时说话,一边视线捋着地上摆出来出售的大小玩意儿一件件看过去,
“这里啊,可有好东西。”
“这些好东西到了你老人家手上,可是有人要倒霉了,”洛风时一看他便知道他寻的东西一定同什么奇毒有关。
“好东西得遇上善用的人,”白毒老的视线从一个兜售蝰蛇毒牙的汉子身上看过去,那汉子手中的牙骨森森泛着黄,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陈物件,轻飘飘地系在绳节上无人问津。白毒老的目光与他触碰了一下,转头收回来,洛风时看见白胡子老头目光中泛起的轻蔑,“不然就是糟蹋东西。”
“这里也有江湖门派?”洛风时忽然问他,倒也不是为了撇开话题。
“有,好几个呢,”白毒老搭腔,“之前的鬼山帮,还有燕楼,听说鬼山帮换了个小姑娘当家,咳咳,老头子七八年没来了,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鬼山帮,鬼怪的鬼?”洛风时重复一遍问道。
“对,听着怪吓人的,一个个地把人家当邪派,其实也就是个山名儿。我说要是那山改个字叫玉山,山脚下寻衅滋事的正义之士得少一大半。”白毒老说着,手指从商贩那堆瓶瓶罐罐里摸索出一个小紫瓶出来,隔着好几寸虚着眼往里望,一面手里轻轻地晃动。
“这是什么?”少年人揽袍半蹲下来,腰间佩刀触着地,饶有兴趣地端详白毒老手中紫瓶。
“秋弦。”
商贩穿着长衣,看不清面目,守着摊子好似泥塑一般。白胡子老头抬头冲卖货商贩挤了挤眼睛,洛风时很惊讶那商贩斗篷下的双眼竟然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动作,泥塑一样的躯体探过身来。
白毒老同他说话,也不能算是说话。因为唇齿变化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洛风时的视线从白毒老身上移至商贩身上,那商贩静止了半晌,好像在思考交易,终于从长衣下伸出一只肤色极暗的手,白毒老给了他什么。洛风时没有看清,但知道不是金银之类。那只手缓缓缩回,消失在长衣之中,那人直起身子,意思是买了东西的人可以离开了。
洛风时同白毒老站起来,眼底余光中好像看到身后有人走过。闹市之上人来人往很正常,洛风时也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好像潜意识中有神经拉着他要去在意一下。
洛风时侧过头去看白毒老,白毒老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全心全意在翻找自己腰间携带的瓶罐杂物。洛风时不清楚“秋弦”是什么毒,却能轻而易举看出来白胡子老头心情不错。
“看,这个,”白毒老挑了个人流少的地方,掏出来一个扳指般的小玩意放在掌心,洛风时眼力好,一眼观察出这扳指内侧嵌了细微的弹簧。
弹簧用以发射,用在机关暗器上大多用来发射短箭或细针一类的暗器,然而这扳指完全是正常尺码,若是粗壮男子说不定还佩戴不上去。洛风时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实在没看出来何处能藏细针发射,不由有些纳闷,“做什么用的?”
白毒老得意,故意不说话,与他买关子。
洛风时知道他这一套,故意对付他,“秋弦嘛,弦就是弦乐,中了这种毒的人,听到弦乐就会死。我说的对不对?”
“哼,”白毒老听他这话,实在憋不下去,一把掏出那小紫瓶,还不忘愤愤瞪他一眼,“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