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战的次日,何荩诚便遵守协议,退军三十里。
有人趁机上谏,劝告李安通,现在可以偷袭,一举歼灭之。
李安通以君子协议拒绝了。
不料,那人道,将军若是现在做君子,到了后面,可就难做君子了。战场上无君子,将军不是阴间将军吗?
这人问得犀利,李安通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长相矮小,容貌丑陋,比长安的戚飞尘还丑上几分,可不知怎么的,他的眼里满是直视人心的锐利,和昭然若揭的野心。
后来一问冯翊才知,这老头就是五楼帮的毕仇,没想到他也在部队中。论说起来,这人还是她的长辈。
冯翊道,“通哥,别理他。你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就好。”
李安通道,“可是他说得也对。何荩诚休战,我的心里总是没底。你传令下去,全军戒备,随时迎战。至少等到何荩诚退到广陵,我们再说。”
不过,也因为何荩诚的撤退,李安通等人得以和赵启秀他们汇合。
两军会师,面对何荩诚的休战协议,赵启秀眉头紧皱。
李安通见他如此,大感不妙,“怎么,不好吗?”
“这样的缓兵之计,你看不出来么?”他言语严肃地问她。
听他这样说,她立马便知其中肯定有诈,慌道,“我……我看出来了……可是他们缓兵……我们也缓兵……不对吗?”
赵启秀暗恼,言语上仍然冷静,“你已经攻至中军所在,虽胜负未定,但他们军心混乱,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此刻,你该一鼓作气才是,何荩诚一死,百万官军便如一盘散沙。”
李安通低头,“我知道……”
“你知道?你若是真的知道,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他料定她必然犹豫徘徊,肯定听了下面人的意见。可是,她的将士中,有谋略的不在少数,一定有人劝她继续追击的。
他语带怒气,想的都是何荩诚敢以多欺少,好不容易差点就胜利了,可以扳回一局,却偏偏……他咽不下这口气!
“一时……我一时……”她低头,无言以对。
“你说不出来。你枉费我的……”他停顿了一下,半晌才道,“……良苦用心……”
“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如果不是官军军心大乱,她也不会打得那么顺利。
“不然呢。”赵启秀道,“哼!官军看似庞大,实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何荩诚更是狂妄自大,不把我们龙城军放在眼里。我不给他颜色瞧瞧怎么行!”
李安通道,“……我这次突袭,已经杀了不少人……”
赵启秀看她欲言又止,心中微动,语带温柔道,“你知道若是你真的杀了何荩诚,会造成的后果,是不是?”
根本不是什么胜负未定,而是必杀必胜。以她强悍的战斗力,超强的士气,何荩诚所谓的中军主力仍然不堪一击。加之,官军们如今是惊弓之鸟。李安通在的地方,就是胜的地方。
而她不想胜,她想要更好的结局。
何荩诚不提休战则罢,若是提了,那就当然要和平。
“你试试看劝降。”她道,“若是你出马,胜算应该大很多。”
赵启秀道,“劝降?哪有这么容易。何荩诚不死,这些人便无法劝降。他们仍有主心骨。你至少该杀了何荩诚。”
李安通想了想道,“若是必须得杀,我会杀的。”
两人曾生死相隔,听闻她得胜,他心中满是欢喜,后来,又听闻她和何荩诚签订什么协议,他心中又满是遗憾。见到她,只顾质问,胜负占据上风,全然忘了她曾在生死边缘。
其实,两人能再见,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啊……
他这样一想,对刚才的严肃认真,突然懊悔不已,痴望了她片刻,问,“你还好吧?”
“嗯?”她尚在思考,被他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直接反问,“好什么?”
他一听,还道她生气了,慌忙道,“其实,我不是……哎……我虽处下风,处处为人所掣肘,骨子里却从不认输。你早就知道的……”
胜负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关系一个男子的尊严。尤其这样一场由他来主指挥的战役,他非胜不可。
“我知道啊……”她仍然漫不经心。
“你知道?”他心中默默地想,你真的知道吗?
李安通刚才在想事情,此刻已经把脑子转回来,问道,“你说他们这是缓兵之计,那下一步他们会如何?”
赵启秀道,“既然得了这喘息机会,自然是整顿军纪,重振军心了,同时还要肃清那些我传播出去的流言,然后再卷土重来。我之前让左朝阳发布谣言,说宜城大军到,他们看到你这么威猛,十万宋军再来,他们哪有活路?现在流言一清,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了……”
他的话语中仍有微微的遗憾,但已无怪她之心。
“你是怪我吗?”她问。
赵启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她不会现在才听出来吧,那他刚才是在慌什么?乱什么?刚才她都在想什么?
“阴间将军李安通。你如今是军中的大英雄。你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你顾惜你手下将士的性命,他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我怎么敢怪你?”
这下她算是真的听出来了。赵启秀在怨她啊。
“小禾……”她低低地喊,可怜兮兮道,
“前世我曾经杀了八十万龙城军,我不希望悲剧重演……之前突围,我以为只用取何荩诚的性命。可阻在我面前的,是重重人海,我过不去。我只能杀,不断地杀……就跟前世一样……现在,我不想再如此了……”
她抬起迷蒙的眼,眼中有脆弱,不是不想胜,而是希望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一个对别人,对自己都好的结局。
他被她的脆弱撞击到了心,心猛地一痛,脱口而出道,“好。我明白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其包覆在自己的手心里,再次低声重复道,“我明白了……”
说着,他便低头凝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变得胶着了。
她盯着不动,他却缓缓靠近,轻轻靠近,生怕被她发现的小心靠近,小心到手心全是汗——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估计都会让他的勇气退却,他不能接受,也不希望发生。
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垂下,他缓慢地抚上她的腰,轻轻地小心地把她拉近一点。
两人终于贴在一起。
“你怎么不躲?”他终于好奇地,轻声问。
她不是一向拒绝他吗?本来他以为,这一次也会被拒绝的,天知道,他是多么情不自禁,才会有这样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