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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节 旗人生计(1)(1 / 2)

自上一年的十一月私藏奏折一事爆发之后,时隔半年重游帝阙,奕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甚至在元旦的时候(这是指大年初一,不是公立的新年),礼部照例奏上随班祝暇的王公大臣名单,皇帝甚至亲自将奕的名字划掉,消息传来,奕脑中一片空白,圣心恼怒,一至于斯?连新年祝暇之机也不给自己了吗?

等到两江事发,奕大约明白了一点,皇帝也是怕君臣兄弟见面之后,语出尴尬,他采信不妥,不采信,更加无谓,反倒不如今天这般,争见不如不见。

若是以皇帝的心中所想,是要在桂良之事过后很久,才会渐次启用奕的,但在自己到翰林院一行之后,倭仁隔了几天,上了一份关于旗人生计的奏折,这份奏折是有鉴于京中旗人生存境遇日蹙,却仍自不改荒唐不羁的旗下大爷本色所奏,疏云:“八旗各省驻防与近京五百里俱听屯种,余并随旗驻京,皇上为旗人资生计者,委屈备至,而旗人仍不免穷乏,盖生齿日繁,若不使自为养,而常欲官养之,势有不能。”

“臣谓非屯田不可,今内地无间田,兴盛二京,膏腴未曾辟,世宗皇帝时,欲令黑龙江、宁古塔等处,分驻旗人耕种,已有成议,未及举行,今不早为之所,数百年后,旗人十倍于今,以有数之钱粮,瞻无穷之生齿,使取给予额饷之内,则兵弁之关支,不足供闲散之坐食。使取给予额饷之外,则民赋不能加,国用不能缺,户口日繁,待食者众,无余财给之。京师亦无余地用之,惟有酌派户口,散列边屯,使世享耕牧之利,以时讲武,亦以实边。”

这份奏折呈上之后,皇帝大加赞赏,亲自宣倭仁与军机处同见,当场不吝赞美之词,“你们看见了吗?这才是为国谋的忠直之言!倭艮峰以道学宗师,却不以皓首穷经为一己任事之能,反而能够见识得旗人生长之中的碍难之处,更且上章言事,可见他的书没有白读,比之那些成天颂念圣明,而无一策献于君父的假道学,要高明得多!”

“奴才不敢蒙皇上错勉之言,奴才也不过愚者略有一得罢了。”

“朕倒是盼着,像你倭艮峰这样的‘愚者’,我朝越多越好呢!”他把折子放在一边,低头问到,“倭艮峰折子中所奏陈的,令旗人自谋生路之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文祥苦笑不答,他任职军机处,并奉旨所管的部务,和这等旗人生计是连不上的,这本来该是载垣的正经差事,但以他的能力品学,又如何能够有一番令皇上满意的陈奏?所以也不说话,只是在一边跪着,心中大骂倭仁。

皇帝等了片刻,却无人答声,楞楞的问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孙瑞珍,阎敬铭,你们两个人怎么说?”

孙瑞珍和阎敬铭同时心中叫苦,皇帝的脾气两个人知道得太清楚了。自从登基以来,凡是有这等新政推行,从来都是以泰山压卵之势,力排众议的推行而下,但不论是漕、盐、铁路、新军建制等等,都还可以说是为强国富民,便是下面有一些反对的声音,终究不碍大局。这一次可不同了。

军机处的几个人除却载垣之外,都是典章熟知的,他们知道,倭仁的这份奏折称不上高明,乾隆初年,也曾经为人拿出来,以先皇(指雍正)年间未及推行,便中道崩殂为由,请求嗣皇帝另行展布,但因为来自朝野之间的反对声音太过强烈,不得已而作罢了。

这一段故事皇帝也不是不知道,还有意对倭仁多方褒奖,则皇帝对这件事的意图,便是很明显了。只不过,这样的法令推行下去,不论是何人经手,便等于是得罪了天下所有的旗人!如此大的烫手山芋,谁敢轻易接过?

看两个人支支吾吾,一片畏葸神色,皇帝心中失望,他当然知道这份差事有多么难做,也知道不论是谁承应下来,日后都休想有好日子过,但自己前天刚刚拿到倭仁的奏折的时候,便早有所想,谁肯接下这份重任,日后不论到了何时何地,都要保全该员一生安康富足!殊不知连自己的话都没有出口的余地?根本就没有敢出言答对?都是一群靠不住的混蛋!

想到这里,皇帝的声音徒然转冷,“孙瑞珍,你聋了吗?朕在问你的话呢!”

“啊,是!”孙瑞珍赶忙碰头,一边答着话,一边心中想主意,总算他还有几分急智,慌乱中说道,“臣以为,倭大人所奏,早在皇上明见万里之下,圣心亦有所断……”

“朕当然有所预判,现在是问你,于这件事有何主张?”

“臣想,臣想……”孙瑞珍‘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臣以为,兹事体大,皇上何不将其交内阁、六部并御前王公大臣共议?以定国事?”

“嗯……”皇帝点点头,身体后仰,靠在御座上,“孙瑞珍的话也并非无理。此事暂时就这样定下来吧。”

“皇上从善如流,臣等不胜钦服之至。”

皇帝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冷冷的哼唧了几声,管自转身下去了。

回到暖阁中,皇帝休息了片刻,忽地站了起来,“六福?传旨。翰林院掌院学士倭仁,公忠体国,可谓群臣楷模,着晋封一等忠能……伯,赏京中三转桥府邸一座,朕亲自为其题写匾额。”

“喳。”六福复述了一遍,看皇帝没有更多的吩咐,转身下去传旨了。

皇帝和枢庭议政,彼此为旗人生计一事不欢而散,当天便给好事的传扬了出去,同时给散布出去的,还有倭仁的奏折。君臣之间睦与不睦的旁人管不到,万岁爷有心效法当年的世宗皇帝,对自己人开刀,要把当年打天下的前辈的后人悉数赶出关内的消息,却在京中引起了大大的恐慌!

说来也是无奈,旗人早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支‘满万则无敌’的悍勇铁骑,取而代之的,多是像载垣、端华一般,成天提笼驾鸟、走狗放鹰的一窝纨绔。有差事的也还罢了,没有差事的,只靠旗下每月公出的几两银子度日,过不下去的,便如同当年的载垕一样,拿出府中的物什,到当铺去,日久年深之下,竟有那家中除了一摞当票,空空如也。

饶是如此,仍自不改荒疏颜色,每每说起来,只是摇头摆尾,以祖上为荣光,“我家祖上如何如何……”听来让人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好笑。

这一次乍闻朝廷有意对这等陈规陋习动一番手脚,顿时慌了心神,若是朝廷真是有了成议,再想回天,便不说皇帝心中早已经乐见其成,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怕也是不可能的了。当下第一急务,便是托请王公大臣,特别是宗室亲贵,想办法将这件事压下来再说了。

因此之故,从五月十二日开始,京中凡是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大臣府邸,就变得比之过年的时候还要热闹得多!特别是如载垣、端华、世铎、奕誴、奕譞等人的府上客似云来,门下人得了主子的吩咐,以‘道乏’为由挡客,来人却不顾礼仪的排闼而入,根本无从阻挡。

这么多人来回奔忙,也只是闭门造车,想想皇帝为倭仁所上奏折,又是封赏,又是赐宅,可见于他的这份奏章是何等的满意,虽然有将奏折交部公议的说话,但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五月十九日,群臣汇聚内阁大堂,共议旗下无产无地的生民远去黑龙江、宁古塔等地耕牧一事,除了六部堂官之外,奕誴、奕譞、华丰、世铎、载垣、端华,甚至一直在外练兵的僧格林沁也为皇帝临时招了回来,参与其间,“……散列边屯,使世享耕牧之利,以时讲武,亦以实边。”宗室之中年齿最高的是当年为皇帝贬为惠穆郡王的绵愉——他排行老五,京中人俗称‘五太爷’——主持其事,把倭仁的奏稿抄本念了一遍,他是一派置身事外的神色,“皇上责令内阁并六部九卿公议,请列位各抒伟见吧。”

“我先说。”说话的是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的固山贝子奕诂,镶蓝旗佐领,在内务府补了个闲差,在京中也算小有才气,精通书画,特别是一笔严字,据说是乾隆朝著名的书法大家梁同书的再传弟子,深得其人‘身兼数人,出入苏米、笔力纵横、如天马行空’之长,在京中大有才名。听他第一个出头,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依我看,艮老的这篇大文,也不过拾人牙慧罢了。不说黑龙江、宁古塔之地,人烟皆无,不毛之区,本就是天朝所有犯官并有了大过之辈发遣之地,我辈旗下子孙,又为何要给发到那里,操以苦役?就说黑龙江吧,京师周边并无间田,那里又有什么荒地了吗?况且说,黑龙江苦寒之地,民生民情,与京中迥异,旗人到了那里,辛苦一年,收成难保,到时候,又将以何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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