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滢没有休息数日,他是年轻人,自问身体支撑得住;心中来这件哄传全国的案子也实在好奇,回府呆了一天,第二天便到了刑部,名为白云亭的治公之所,和绍祺、桑春荣、刚毅、翁曾桂几个人见了面。这其中绍祺和桑春荣是刑部满汉尚书,翁曾桂听审此案,却是因为他是刑部浙江司的主事。
桑春荣为八月二十日的时候,提京会审杨乃武一案的上谕大伤脑筋,因为第一,宝鋆早有嘱托,希望他对这件案子格外关顾;第二,浙江巡抚杨昌浚刚刚送了一份重礼。走的是外省督抚照例的碳敬的名义。
以刑部尚书的身份,每年的冰炭二敬总是在一二百两银子,但这一次却高达一千两。得人钱财,为人消灾,煌煌上谕虽然不能公然违抗,但想办法拖延,还是能够给杨昌浚一段化解的时间的。
因为这样,浙江司主事的吉顺拿着根据上谕所拟的咨文上堂请求画行的时候,桑春荣摆摆手说,“先放在那里,等我看过了再说。”
这原也正常,桑春荣虽然不像刚毅那样精通律例,但说要看,也是合理举动,因此吉顺并未多说。但一等两三天,桑春荣始终不提此事,让吉顺有些按捺不住了,“白公……”桑春荣号白斋,所以这样称呼他,“卑职看,还是马上办出去的好。”
“为什么呢?”
“刑部复核此案,几次驳下去,都让浙江顶了回来,威信大损;如今既有上谕,正该及早发出,若是耽搁太久,怕不好交代。”
桑春荣无理之下,只得胡搅蛮缠,“我看,胡学使的复奏也该到了,等看看他如何说法,再做道理,比较妥当,也许已经审明白了呢?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嘛!”
“复奏是复奏,上谕是上谕;如果浙江那边真的已经审问明白,自然也可以申复,请求免提人证卷宗,那时候再奏闻请旨也不要紧。”
“不,不能这么办。”桑春荣执意不允,却又说不出一个理由。
吉顺很觉得无奈,只得去找绍祺。绍祺是个泥菩萨,为人只知自谦以保名,任何得罪人的事都不做;眼看此事要出现岔头,没奈何之下,只好去找一个人,此人叫汪鸣銮,他是在京中的浙江籍的翰林魁首之一,任职在国子监司业,是翁同龢的学生;还有一个人是咸丰十年的状元钟骏声,现在的翰林院侍读。
这两个人和另外十八个人连衔起草了一份状子,但领衔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叫汪树屏的杭州士绅,这样做的目的是表示呈控乃是出于地方公意,而并不是以浙江的京官意图干预桑梓的公事。
折子递到都察院,认为此案惟有提京部审,才能有正确的结果,而惶惶上谕如天,竟然在刑部为人打了折扣,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朝廷问不问,管不管?
这样的诉讼,先不必说大部分是雅负清望,为公卿所尊敬的名士,也不必问在都察院内有没有人动问,只是看事情的由头,就非出奏不可。
但都察院的奏折刚刚转到御前,皇帝还不曾看过,桑春荣先慌了手脚,赶忙传吉顺上堂,首先画行,随即抄缮用印,封缄妥当,封套上标明‘加紧’,送交兵部驿递。
而办过这件差事,桑春荣仍旧魂梦不安,以为最起码也要落一个奉旨申斥的罪名,即便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大大的跌一番面子也是肯定的;谁知道皇帝倒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似的,肃顺问及此事,也为他含糊的敷衍过去。
等到甘滢到部听审此案,连桑春荣在内都很觉得奇怪,他在二月的时候调任户部侍郎,如何到此处来听审案了?他的身份无一不知,但煌煌上谕写得清楚明白,还是叫他‘甘滢’,可知皇帝并不是要他以皇子之尊坐镇刑部。这如何接待,倒成了很大的问题。
还是翁曾桂说了一句话,“既然上谕上说,以户左甘滢听审此案,就当他是户部左侍郎就是了。我等奉旨而行,还能有什么错吗?”
这句话如拨云见日,做臣下的,领旨而行,便万无一失。于是,等载滢到了刑部,翁曾桂和刚毅迎出白云亭——载滢也曾经在刑部任过职,知道白云亭是平日聚谈会食之所,是刑部这样一个满地肃杀的衙门中唯一一处小有花木之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