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看刑部撰拟的奏折,只是听儿子把经过说了一遍,越听,他的心情越沉重,载滢熟知父亲的脾气,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动了真怒。下面的话也变得期期艾艾,不敢轻易出口了。
“嗯?”皇帝反而催问,“怎么不说了?朕还听着呢!”
“是。”载滢答应一声,最后说道,“刑部桑大人以事无前例,有干物议为由,认为提浙省官员入京问案,实不可取。”
皇帝心中暗暗恼火,桑春荣给脸不要,自找倒霉!让载滢去听审是为什么?还不就是要让你破除禁忌,放手审理,不必考虑宝鋆等人面子,好还天下人一个清白?居然连这一层都参详不透,要你作甚?
他知道桑春荣收了杨昌浚的钱,这是明面上的事,他也不准备追究这一节;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桑春荣眼里竟然只有宝鋆,连自己派过去的皇子也不放在心上了?
这样说来,自己这个皇帝在他心里又有多少分量,也就不问自知了。这是任何一个皇帝不能容忍的,只是在听完载滢的叙述之后,便已经起了杀心!
他冷笑了几声,“你先不必走。六福?传军机……,不,”他临时又改了主意,既然要发作,也无谓客气,倒要看看,天下还有谁敢阻拦自己的路!“到前面去看看,今天是哪一个入值?全部叫来!”
此刻已经快到申时,眼见距离退值时间不远,内阁和军机处的众人正在等着度过这一天最后的辰光,不料就在此时,皇帝突然宣召。想到这数日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杨乃武一案,奕猜想,可能是案情有所转机,并未放在心上,领班到了养心殿,皇帝还没有到。
远远的只见六福跑了回来,连忙行礼,“见过王爷,列位大人!”
这突然而至的宣召,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也没有多想,肃顺难得的和他开玩笑,“是陆公公啊,怎么比我们还慢?”
六福凑近了一点,“王爷,列位大人,今天怕有大风波!”
“哦?”奕一惊,“这话怎么说?”
六福不及回答,听养心门外‘吃、吃、’的开道声响起,是御驾到了。奕、肃顺、阎敬铭等人在御前多年,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六福的话所言不虚,今天怕是要有大麻烦!
皇帝紧咬牙齿,在腮边露出深刻的痕迹,于行礼的众人看也不看,管自进到殿中,升座宝座,“都传了吗?”
“是。奴才已经去传了。宝中堂、全中堂、载中堂、沈中堂正在赶来。”
“先叫恭王他们进来。”
恭王几个鱼贯进殿,跪倒行礼,请了圣安,皇帝一摆手,让几个人站了起来,“有话要对你们说,不过先不必急,还要等几个人,等他们来了一起说。”
肃顺抬头看看,仗着自己多年荣宠不衰,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主子,容奴才大胆说一句,国事坦荡,四海归心,主子不宜为一二小人动了盛怒啊!”
“国事坦荡,四海归心?”皇帝讽刺的一笑,“朕如何当得起呦!”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太重要了!奕立刻知道,国政要有大动作!脑中急速转着盘算,到底是什么事激得他如此动怒?以至于出言讽刺?是为杨乃武的案子?还是为东瀛战事有变?但这样的事情不可能不经过军机处啊!认真想想,近来数日中,日本战争始终平缓的推进,没有出现什么波折啊?
等了片刻,宝鋆、全庆、载龄、几个人到了,加上一个军机处的李鸿藻、阎敬铭,还有一个身在日本的李鸿章,就是内阁四正两协的六位大学士了。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六部满汉尚书十二人也到了殿中,行礼之后,皇帝让他们起身,“今天有件事,要和你们说,载滢?”
“儿臣在!”载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走了进来。他虽然是皇子,但论品秩远没有到可以御前答奏的时候,所以要特旨宣召。
“你把这三天来在刑部听审的经过,还有所有人的奏答都说一遍。”
载滢如数复述了一遍,等他说完了,皇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嗓音突然提高,“桑春荣!”
“臣……在!”
“八月二十一日的时候,朕有上谕,‘兹据都察院奏称,浙江绅士汪树屏等,谴抱联名呈控,恳请解交刑部审讯,据呈内所叙各情,必须彻底根究,方足以成信谳,而释群疑。所有此案卷宗及要犯案证,即着提交刑部秉公审讯,务得实情,期于毋枉勿纵。”
背诵至此,他停顿了一下,“这段上谕,你可还记得?”